哲夫:《人猎》片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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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夫
2、形而下逃向形而上,逃出愚昧,逃出无知,
逃出不幸,由一地逃向另一地,由贫穷逃
向富有,从痛苦中逃向欢乐……
在那样一个不安的日子里,女警官珠儿从花言巧语的城市出发,乘坐一架中国航空公司的客机前往韩城,踏上了追踪那个神秘女杀手的艰辛旅程。
那是个让珠儿百思不得其解的奇怪的女杀手,杀人的特点是兵不血刃,使用的是大剂量的麻醉药,总是先行麻翻,然而再进行静脉血管麻醉药大剂量注射,然后从容离去。
没有那一个被杀者幸免于难。
这个神秘的女杀手不但作案手法纯熟,而且干净利落,在所有的作案现场都没有留下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在珠儿供职的那座四面环海的花言巧语的城市里,已先后发生了三起这样的恶性案件。先是珠儿大学时的同学,一位姓乔的男人,莫明其妙地死在海滩的网床上,这让珠儿为之非常震惊和伤感,毕竟那个乔曾是珠儿大学时的同学。
三个被杀的男人虽然身分有异,共同点是都很有钱。
从三起作案现场看,毫无例外都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甜蜜的猎杀……
那天在海滩上,乔将一支网床吊在两株椰子树上,然后便舒舒服服地躺上去,悠然采撷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尼德兰画家昂德里克·戈尔齐马斯的两幅版画,版画描绘小爱神坐在颅骨上面。波德莱尔眼神不佳,错把小爱神吹出的泡泡看作人的颅骨,进而又将人的颅骨演化成他自己的脑袋:在人类的颅骨顶上,坐着小爱神,这个俗物在宝座上,厚脸笑盈盈。“这家伙挺酸!挺自以为是!挺寡!”乔合上书,觉得有了睡意,便合上了眼。不远的海面上有白帆。鸥鸟剪刀一样修剪云朵。蝉声骤雨一样此起彼落,打响椰树阔大的叶片,压住了海浪的清响。海滩上像无人迹,沙蟹在湿沙中蚂蚁一样乱爬。
椰树的阴影垂落,像一团幽暗的思想。
“她怎么还不来?”乔迷迷糊糊地想,想那幅版画上的小爱神撮起的红唇:一枚花蕾,两片山楂果。猩红丰满的唇,吐出一个硕大的泡泡,渐渐饱满,透明,啪地碎了。
乔想她该来了。
乔听见有沙沙的轻微的两足类动物走动的声音,嘴角扯出一个看不见的笑,便做一付熟睡的样子。脚步声响近来,不再响。乔忍着,听见有重重的呼吸声。
乔不动,背心奇痒,想笑。
乔从眯缝的眼里看见一只蜜色的手臂伸向他的脸,又闭上眼,佯作不知。乔的嘴巴和鼻端忽然被一块柔软湿润的软布捂住。他忍着笑,不去理睬。乔忽然觉得不对,那软布有一股怪味,而且捂软布的手十分用力。
乔吸气,想挣脱,坐起,可已被一团丰满的沉重扼住。
乔意识开始模糊,颅骨被小爱神使一枝吹管栖入,猩红丰满的两片唇衔住吹管,像衔住一枝美国细枝香烟。乔的大脑开始膨胀,饱满,渐渐透明,啪一声爆裂。
光亮而脆弱的球体,柔魂飞散,像个黄金梦。波德菜尔从乔的胸前滑落,洒了一地《恶之花》,花瓣迸碎。乔挣扎着,默默地想:这残酷滑稽的玩笑,何时才结束?因为,你的残忍的嘴,奇怪的凶手!吹散的是我的脑髓,我的血和肉!”
乔放松肌肉一如碎裂的泡泡那样──意识空气一样完全消失了。
海滩恢复了宁静。蝉声骤雨一样打湿了波德莱尔的《恶之花》,鸥鸟便用剪刀也似的翅膀裁剪云朵。制作洁白的新衣。海浪喧响,旧旧地拍打沙滩。白帆消失在海平线外。
乔摊手摊脚睡在网床上,熟睡的连呼吸也屏住了。网床款款的摇,摇着摇着便停了。那双蜜色的手臂不再推乔的网床。好事的风推不动乔的狼亢的身体了。
网床下的河滩上有一本书,还有一块洁白的纱布。乔的大脚印上,套着一行瘦小的脚印,脚跟尖尖的深陷沙中,为沙蟹筑了许多新巢。脚印伸向远处,消失在防波堤上。
乔嘴角有一丝红色的涎水。
乔从来没有这样沉的熟睡过。太阳搬走了树阴,斜斜使光的剑砍乔的眼和脸,乔毫不在乎。白花花的光照抛起热浪烤乔的身体,乔浑若不知,连一星汗也不出。
没有人打扰乔的好梦。
暮霭降临时大海哗哗地涨潮,潮水如万匹奔马一样从远海扑来,雪白的浪花的手臂,拥抱着岸滩,贪婪地捡拾着沙滩上的脚印和别的什么物事。波德莱尔被海浪打湿并翻开,小爱神吹着颅骨的泡泡。涌浪哗哗地朗涌着诗篇,淹没了《恶之花》,漂起了洁白的纱布。
浪花跳起来,搔着乔的痒处。
乔忍着,不肯笑。
长浪推着网床,乔在网床上晃悠起来。
一艘渔船驾着浪上了滩,拖船的渔老大瞅着乔喊话,乔佯佯不睬。
渔老大淌着水走过去,推推乔,乔的一条手臂软软的垂下,拖进水里。
渔老大吃一吓,慌忙跑开了。
“那个人死了!”渔老大对渔老二说。
渔老大对渔老二又说:“那个人死了!”
海水像泡泡一样胀大,浸住了乔的屁股,渐渐透明,啪地破了。
大海不再涨潮。海水只淹住了乔的屁股。
乔摆锤一样晃悠。时间咔嗒咔嗒作响。涛声当当地报时。
可是乔已经没有时间观念也不再需要波德莱尔了。
波德莱尔被海浪打湿并翻开。
小爱神吹着颅骨的泡泡。涌浪哗哗地朗涌着诗篇,淹没了《恶之花》。
涌浪漂起了那块洁白的纱布。浪花跳起来,搔到了乔的痒处。
乔终于忍不住,咧嘴笑了。
3、我就是从那座城市来的,在它消失前,我有幸驰上了高速公路,在高速公路上这位先生搭了我的便车……
那天,当常伟听悟生讲述完他离奇古怪的遭遇之后,心里除了疑惑还是疑惑,以至有好长一段时间陷入在一个虚妄的假定中不能自拔。如果不是悟生的头脑出了毛病那一定是常伟在梦中,否则便是个虚构的耸人听闻的故事――如果说常伟真有这么一位名叫悟生的大学校友的话,可为什么自己一点印象没有?如果不是,这个悟生却认识常伟所有的同窗好友。
与悟生见面之前,常伟曾求证过真伪,他打电话给田野,田野说,是有这样一位同学,是同系不同班。田园说悟生肯定是常伟的大学同学,并且还讲出许多真切的往事。难道自己真的如此健忘吗?往事如烟,难道还会如烟到连同学都人间蒸发的无影无踪?怪事。
不过,见面后却让常伟记起来一些事情。似乎真有过那么一位十分散漫的同系不同班的同学,平素沉默不语,而在同学们聚会的日子,酒后,竟然会演讲,话语涛涛不绝有如溃坝的江河,而且话语间充满激情和想象力。一位天才的会说谎话和编故事的好手!
你的事情真的让人难以相信!常伟说。头脑竟然昏昏沉沉连口齿都有点不清。悟生的布满红丝的眼睛里,忧郁如同浓厚的夜色。悟生若有所思地深深地凝视常伟,并从眼睛里伸出一只手,试图拭去常伟脸上和心中的疑云。悟生叹息似的哀求常伟说:你一定要相信我!
可是你怎么能让我相信你呢?常伟叫道,你五里雾一样的事情,简直让我晕了头啊,我已经晕了啊!不错,是有鼻子有眼的像真的一样,可我怎么能知道是你在虚构一个故事呢?还是确有其事?也许连你自己都是一个故事中的虚拟人物,我敢相信你吗?
但依稀好像真的有那样一座海岛或那样一座城市,连同海岛连同城市里的人类,在顷刻间都毁于一旦。可那不是土地的突然陷落,而是海啸和地震造成……印度洋海啸是毁灭性的……唐山大地震和汶川大地震也是毁灭性的……那样的海岛和城市还有那些可怕的类似祖婆婆一样的人类却从未听说过……是小说构思吧?你能证明这一切不是瞎编出来的?
在怀疑面前束手无策的悟生,头脑似乎已经混乱,他近乎乞求似地再三说:悟生来这里是专程投奔你的,何伟你不能见死不救。你得救救悟生,不然悟生死定了!
常伟发现悟生有一个奇怪的说话习惯,喜欢直呼自己的名字,而很少说我。我、你、他这三个各司其职的人类称谓被有意无意地忽略或屏蔽。悟生似乎已经跳出三者之外,只对商品标签或品牌也似的姓名情有独钟――没有你,没有我,没有他,只有悟生。
对此,常伟百思不得其解。
你的头脑是大学同学们公认的最哲学最逻辑的一个。只有你才能将悟生从这一连串的荒诞无稽的遭遇中解脱出来……许多人死于非命而噩梦还在继续……一直以来都有什么东西在追杀悟生,这个东西无所不在……也许,也许现在他就在我的身边……人类看不到他而他却可以看到人类……是有点混乱,毫无秩序可言……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判断,无须证明!
悟生的话使常伟如同置身扑朔迷离的浓雾大脑一片混沌。
不相信你可以问珠儿,悟生很有把握地说,悟生是搭珠儿的车来到这座城市的……珠儿并没有像琳达那样在第二天完全消失……你可以问珠儿,珠儿可以证明一切!
在常伟见到悟生时,悟生身边便伴有一位女子。虽然经过长途奔驰神情间略有疲惫的样子,经过几小时的睡眠与休息,和一番精心而又随意的打扮之后,俏丽优雅,举手投足间似乎有一种职业性的训练有素,好铮铿玫瑰也似,倍增魅力,是能让男人骨头变轻的那种。
好在常伟不是那种男人。
这位明眸皓齿女子,有一头披拂如丝的黑色长发。在我和悟生说话时,她始终矜持着自己,耐心地啜饮咖啡,模样像一个惺惺惜惜可圈可点的好听众。她十分认真地听悟生讲叙他荒诞不经的故事,整个过程中没有提出过任何一个问题,说过任何一句话,除了脸上那种深信不疑的嫣然的微笑,没有丰富过自己脸部任何一个多余的表情,似乎全然隐身了一样。
你告诉他那座城市发生了什么?你是如何在路上遇到悟生的好吗?
常伟将目光投向珠儿。如同突然间有一束舞台的追光照亮了珠儿,珠儿飞起燕翼般细细的眉毛,使常伟的目光和神智有一刹那间的眩晕。珠儿睁开又黑又亮的眼睛,瞅着常伟微微一笑,使常伟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天呀,这个女子可真美!常伟想!
常伟恍惚间看见珠儿涂了淡淡蓝色眼影的眼睑,像两片艳丽的嘴唇那样,扑簌簌地眨动着,并发出轻柔的声音:那座城市消失时,我已经在高速公路上行驰了一段时间,这位先生搭了我的便车,一路上都在讲,那座岛屿城市消失的事情,我是当一个故事听的……是不是真的消失了?连我也说不好,这么大的事情,传媒一定会报道的,可是,你听到什么了吗?
珠儿,你怎么会这么说呢?悟生大吃一惊地望着珠儿,你不是相信这是真的吗?你不是也是从那里出发的吗?难道你压根就一点也不相信悟生的话吗?天呀,怎么会这样呢?
悟生你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珠儿担心的瞅了一眼悟生急得青筋乱蹦的样子,莞尔一笑道,开玩笑的,我怎么会不相信你说的话呢?我也是侥幸逃脱而已。这确实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谈,这也是常先生不敢相信的原因。然而,这是千真万确的。我们在高速公路上看到了腾起的尘柱,把半个天空都遮蔽了。在没有上帝的日子里还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发生呢?
既然连珠儿都这么说,常伟叹息般地说,那我只好相信你了!
然而,很快就轮到常伟自己吃惊了,悟生和珠儿的脸上,同时出现了好奇的神情。常伟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可审视之余大为吃惊,事实上,珠儿只是眨了眨眼睛,小小的猩红的嘴巴根本就没有张开过。常伟觉得自己晕死了:难道珠儿的眼睛会说话吗?
常伟尴尬地笑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于是出现了一个短暂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