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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山里的日子
山里的日子非常寂寞,
山里的人说话轻声细语。
这一切,和我们想的不同。
我们在山道上放声歌唱,
把石头扔下山崖。
山里的人惊恐万分,小动物一样
从眼前嗖的消失了。
这是一个奇怪的村子,
一座奇怪的山。
我们去村里敲门,从村头敲到村尾,
门开开就再也没关上,
任山风摇晃门板。
炕上有余温,我们躺下睡觉,
从破屋的顶上看见星星。
梦也是破的,冷冷的光照射进来。
桌子上的食物像几块石头,
有人摸黑进来把它们取走了。
第二天,我们开荒种地、修补房子。
住下来,等待来年的收成。
我们说话的声音仍然很大,
但已经不唱歌了。
日月如梭,无甚可说。
做爱时会叫床,
但已经不说下流话了。
墙角有昆虫求偶的叫声,
渐渐变成了呐喊。
我们竖起耳朵来听就行了。
庄稼在地里拔节,指关节喀吧作响。
风吹山林,大动物搏斗。
万籁汇成一条强劲的喉咙。
飞鸟也有声,落叶也有声,足迹也有声。
我们弄出另一种人类的声音。
山里的日子非常寂寞,
山里的人说话轻声细语。
新来的那批人放声歌唱,
我们吓得扔下锄头就逃走了。
怀里的孩子不哭不闹,
咚咚的心跳和爹妈是一样的。
·一溜烟
她一溜烟地骑过去了,
摩托车后带着女儿。
和我打了一个招呼,
女儿回头看了一眼,眼眸那么清亮。
昏黑中车灯照见街边的一排绿树。
已经是春天,葬礼的第二天,
他们的轻快让我猝不及防。
她的男人死了,她活了过来。
只有女孩的眼神如故——
葬礼上睁大了双眼,使劲瞪着。
那孩子始终没有流泪。
这粒泪此刻从我的眼睛里流出:
她们还还活下去,并且这就开始活下去。
她一溜烟地骑过去了。
·逝去的草房之歌
夏天的光临照一栋草房。
房子是新起的,屋顶于是金黄。
村上其他的房子相对灰暗,不是新起的,
顶上的草已失去原来的颜色。
但有深浅层次的不同。
有的黄黑,有的全黑,有的灰白了,
像老人稀疏的头发披散下来,
中间还有头缝。
可整个村子依然美丽,因为
又有盖了新草的屋顶接住夏天的光,
像一潭死水接住暴雨。
光如雨滴一样分散飘摇。
新起的房子也会变旧,
变黑变灰,
但村上总有人盖新房。
总有强光如瀑的夏天。于是就有
一片片的金黄在村庄的绿树后、
在时间的池塘里明明灭灭。
·有关前世的故事
那地方既陌生又熟悉,
时间的感受既长又短。
空气里飘荡着汽笛,
夜晚就像被熏制过。
他们是分别前来的两个人,
却在寻找一对情侣。
后者世代生活在这些小巷,
因为压抑和厌倦
要奔赴外面的大世界。
于是相聚就有如别离。
由于无物可赠,
他撕下了手上的创可贴,
贴在对方的手心里。
他裸露着一道血口,
拉起她标记着负伤的手,
两个人又走了很久。
他对我们说,
这是一个有关前世的故事。
·一个人的肖像
他的生活很贫乏,
悲哀在于他知道这一点。
活动范围狭小,交往的人有限,
老城的街上有一家每天必去的咖啡馆。
据说他一生未婚,
也许有爱人就像没有一样。
我以为这是故意渲染的效果,
力图道出生活的本质,
不仅是他的生活。
这得有多么丰富而敏锐的内心。
有一天他读到一位圣人,
把自己砌在石头房子里。
他说这是他理解的广阔。
在那房子外面的街上
他走着,黑衣高帽,寻找进入的门户。
我们听见的是他的手杖声。
·一种世界观
每天花两小时坐地铁,
在地底和高架上穿行。
他遇见很多人,
有时互相挤压在一起,
但不能记住其中的任何一个。
就像一支带橡皮的铅笔边写边擦。
地铁坐久了,便
拥有了地铁的世界观和人生观,
习惯于经历,但边写边擦。
坐地铁每日必行,
在他的大脑皮层上犁出一道深沟,
并非关于记忆,而只涉及遗忘。
一条深广的模糊带贯穿而去,
又弥漫开来。
·剖析我的工作
今年夏天我感到疲惫。
回忆了太多的死亡,写了太多的诗。
我让死者不得安宁,
让活着的人尴尬。
我把自己砌在一栋房子里,
哀悼我的工作。这和
勇敢生活的人没有半毛关系。
窗外下着大雨,
有时叫卖声升至树顶。
有一种强迫只针对自己。
根本言之,这不过是某种起跳动作,
我的双腿拼命蹬踏。
没有踩实墓园的浮土,只想往上飞。
乞灵于死亡或者艰难的生活,
绝望让我选择了前者。
·给曾鹏的诗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欠他一首诗。
“相识于草莽,相聚于海上……”
是这首诗的概要,
也是全部菁华。
在草、海之间是苍茫翻卷的时间,
我们曾各自逃生,不再回头。
如果那时有谁没顶,
就只有模糊的怀念。
而此刻,在海上明亮的光芒中
我们的对视这样清晰。
巨舰平稳,我们站着抽了一支烟。
海风把烟气刮跑了,
包括那首大诗。
·给普珉
有时,我心中一片灰暗,
想找一个远方的朋友聊一聊。
因为他在远方。
他的智慧让他卑微而勇敢地生活,
笑容常在,像浑浊世界里的一块光斑。
走路、做菜、乘坐单位的班车……
他酿造一种滋味混杂的酒,
把自己喝醉了。
我常想起他的醉态可掬,
他的酒后真言。
他在一张灰纸上写了一个黑字“白”,
我在白纸上写了一个灰字“黑”。
就是这样的。
我们可以聊一聊:卑微的生活、
虚无的幻象。
·致煎饼夫妇
时隔五年,这个煎饼摊还在。
起早贪黑的小夫妻也不见老。
还记得我要两个鸡蛋、一根油条。
人生而平等,但命各不相同,
很难说他们是命好还是命孬。
只是甘之如饴,如
这口味绝佳的煎饼。
时机一到,他们就会回到故乡,
干点别的,但绝不会卖煎饼。
他们会做梦:女的摊饼,
男的收钱、打包,送往迎来。
干这活的时间的确太长了。
无论酷暑还是严寒,
还是上班的早高峰,
或是假日悠闲,
总会推车而出,在固定的墙角。
即使严厉的城管也会为之感动,
说一声,“真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