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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去二首
1
天晴了,释放了阴郁。
我挎着狗包在路口打车,
狗包里装着一只小狗。
很长时间都没有车来。
我不着急,吸烟,看路上不多的行人。
地面有一些水迹,世界有一些空,
花草有一些绿。
而我的朋友却躺在病房的黑暗中,
脸越来越苍白了,像
渐渐透露的晨曦。
小狗的叫声就像鸡啼。
2
我就要远走他乡,
和一个朋友已经诀别过。
他不会等我回来。
我们的感情虽好,但交情没到那份上。
平静,就像今天的好天气,
会维持一天。
树站在无风之中,
像这之前或之后的一段时间。
垂亡使他变得干净了,
空洞的眼神那么舒服。
·新世界
我有一个新世界,
在陈旧的记忆中。
有一个凛冽的清晨,在老镜头里。
我有一只牛蹄印,里面盛着一汪水,
像孩子的眼睛。
雾气从小河边升起,
后面没有任何东西。
我从故乡旅行到异乡,
夜里进去,早晨醒来。
走出晨光中的草屋,
看地瓜藤上霜花闪闪发亮。
就像眼睛和眼睛的对视。
我想看,也有的看。
我要看出去,然后搬进来。
当我站着不动,一切就会自动。
我奔跑起来了,农田开始汹涌。
几声鸟叫被我误判为喧嚣。
我有一个新世界,
在陈旧的记忆里。
一些新印象,在古老的经验中。
当时我在命运的源头,
看上去那么老然而那么新。
·扫墓记
清明过去很久,
我们去扫墓。
墓园里没有别人,座椅空空。
我们拎着烧纸的铁桶,牵着狗,
在石头上放上米饭、水果,
打开一听啤酒。我们看
阳光下的烈焰被限制在生锈的桶里,
气旋中黑灰飞舞而出。
狗张嘴吐舌,人无影。
啤酒浇淋在地上,涌起一层白沫。
仪式完成,我们下山,
坐进车内听一支音乐,
是李志的《爸爸在天上看我》。
只有这件事很怪,
像来自一个神秘电台。
·父亲在河里沉浮
父亲在河里沉浮,
岸边的草丛中,
我负责看管他的衣服、烟袋和鞋。
离死亡还有几年,
他只是躺在河面休息。
那个夏日的正午,
那年夏天的每一天。
路上有农民挑着担子走过,
之后就只有水流声。
有一段时间父亲不见了,
随波逐流漂远了。
河面被阳光照得晃眼。
我想起他说过的话:
水面发烫,但水下很凉。
还有一次他一动不动,
随着河水起伏,
像截剥了皮的木头。
岸上放着他的衣服、烟袋和鞋。
没有人走过。
·二选一
他想得到基督的痛苦,或者佛祖的平静。二选一。
他不知道,基督的痛苦里有平静,佛祖的平静里有悲伤。
现在知道了。
·音乐在我的体内循环
音乐在我的体内循环。
我的眼停在一幅画上,没有内容返回。
思想,却没有答案。
情绪这时是纯的,像巧克力。
词已不再组成句子,而歌无词。
世界已经空掉了。
这个地方没有时间,
这个地方没有地方。
甚至没有死亡。悬置。
一切都不可能、从未有。
而音乐在我的体内循环,
像移动的方石。
·西藏记
上山的时候下雪了。
也可能那山上一直在下雪。
我看见车窗两侧的风雪西藏,
村庄和羊群在白雪的覆盖下。
道路泥泞,细如食草动物的肠,
冒着热气。
雪片一大股一大股地赶到前面去,
旋即转身,扑面而来。
随后是高海拔和纯度的平静。
所有的人都端着相机,长枪短炮,
摄下这凛冽满溢的空无。
画面呈黑白两色。
我也拍一张看一张,
直到负片变成正片。
一道彩虹把收藏的色彩释放于典型的西藏蓝天。
·爱真实就像爱虚无
我很怀念他,但不希望他仍然活着。
就像他活着时我不希望他死。
我们之间是一种恒定的关系。
我愿意我的怀念是单纯的,
近乎抽象,有其精确度。
在某个位置他曾经存在,但离开了。
他以不在的方式仍然在那里。
对着一块石头我说出以上的思想;
我坐在另一块石头上。
园中无人,我对自己说:他就在这里。
在石头和头顶的树枝之间。
他的乌有和树枝的显现一样真实。
·超级月亮
今晚有超级月亮,
我走在它的光明里。
园子里的灯可以熄灭了。
所有的路口都亮起了这盏灯。
所有的脸都转向它。
所有的思想和怀念……
向不同方向而去的人
他们之间有同样皎洁的事物,
但没有人能走出这致命的祝福。
超级月亮就是特大的月亮,
溢出了自己。
我们在消融后溢出边框。
·只有一次是真实的
父亲死于一九七九年。
我多次向他告别,
但只有一次是真实的。
在那次之前,他把我送到火车站,
然后独自走了。
昏黄的路灯下他短小的影。
但并不是这一次。
在那次之后,我有一些梦。
梦中他的模样病苦或者健康,
率领我们去小河里游泳。
他挥着毛巾漂走了。
也不是这一次,或者那些梦。
他死于一九七九年十月五日,
我伸手去揭那块白布,
手臂在空中稍稍顿了一下。
父亲嘴角的一丝黏液被拉起,
透明的蛛丝一般,断了。
那不是我父亲,
只是他的缩小版,
他精雕细刻的塑像。
最真实的那次
是向一个似曾相识的陌生人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