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写朱文

我和朱文太熟悉了，要写他又是在一千字的篇幅里，真有点不知从何着手。

他学工出身，在电厂烧过锅炉，写小说、写诗，后来辞职，搞“断裂”，风头正健之际却只身去了北京，拍电影，三年后以新锐导演的身份为人所知。总体说来朱文是一个文艺人物，但有一天他做的事情超出文艺的范围我也不会奇怪。这个人的身上蕴含着几乎是无穷的可能性，按朱文自己的话说：“我需要空间。”有多大的空间朱文就能干多大的事情，这是我对他的基本估计。

然而朱文绝不是一般的文艺青年，不是“玩票”的，无论他干什么都能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地成为行家里手，成为专家。行业或专业的技术难度在他那里只是小菜一碟，朱文总能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创造性工作的前沿。他的“改换门庭”绝不是因为黔驴技穷、无以为继，恰恰相反，无论写诗、写小说他都曾经做到了最好（最好，而非最大），不免有些孤独求败的意思。临阵逃脱不是朱文干的事，他的自尊心也不会允许自己这样。时值今日，朱文之所以还在电影圈内逗留，我认为即是因为“空间”所限他还没有能充分地证明自己。我有一个预言，朱文不会拍一辈子的电影，因为这个行当所能提供的最大可能是无法满足他的智力和精神所需的。可不是吗，据我所知目前他的“黑手”已经伸向了建筑和某种“综合艺术”方面。由于工作保密的需要，在此我就不多透露了。

在日常相处中朱文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家伙。这魅力的出处很难说，我认为不在于他智力超群或者见多识广，也不在于他的“性感”和说话时特有的朱文式的幽默。他的魅力比较综合，构成了某种坚定但包容性很强的态度。我从未见过朱文暴跳如雷，和人恶语相向。即使是在和心怀叵测的评论家们面对面的交锋中，他也始终面带微笑，挖苦中不失调侃，和对方的恼羞成怒形成了极强的反差。他是那种越是遭遇险境越是镇定冷静的人，越是压力陡增越能做到有条不紊。对方若是牛逼烘烘、权势在握，朱文的傲慢和不屑不免原形毕露。但他并不是那种遇强则强的好斗分子，朱文从根子上瞧不上那种文人或泼妇式的相互攻讦（这大概也是他对鲁迅有所保留的原因之一）。付诸暴力也不是朱文所为。我倒是见过一回朱文打架，那是对付街头滋事的小流氓，朱文一招制胜。对付文人朱文自然不会动用拳头，这也表现了他极好的分寸感。

在文学圈内出没多年，朱文引起的反应是很极端的。讨厌他的人讨厌到咬牙切齿，喜欢他的人喜欢到毫无保留。这是因为朱文的为人方式，更重要的当然还是因为他的文字。朱文的文字无论你说好说坏，但只要你读了都不可能没有反应或者反应平平。一位讨厌朱文的评论家曾在文章里说，要把朱文的书从书架上撤下来，以免它散发出的气味污染了那些精装的大师们的世界（大意如此）。一位喜欢朱文的当年的文学青年告诉我，在大学读书时，朱文是他们几个朋友之间的秘密。“你有没有读过朱文？”就像暗号一样，使他们找到彼此并相互确认。

这就是朱文，惹人爱也惹人恨，但他自由地超脱于这一切之外。卓越的创造本能和精神上不知餍足的饥饿感将把朱文带向何方？又将在哪里现身？我们拭目以待。

2005-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