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民间流传的生死之恋的爱情故事,古代欧洲的法兰克人有特里斯坦与漪瑟,意大利人有罗密欧与朱丽叶,中国人有梁山伯与祝英台,而法国人则有阿贝拉尔与爱洛漪丝。
法兰西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余中先
我漫游在巴黎市中心的西岱岛上,离巍峨的大教堂巴黎圣母院不远,鲜花市滨河街上的9号和11号是建于19世纪的两幢一模一样的房子,可以说是一对孪生姐妹。然而在房子的门墙上,却镶嵌着两块十分古老的人物塑像。仔细一看,原来是爱洛漪丝和阿贝拉尔。

(阿贝拉尔与爱洛漪丝)
哦,爱洛漪丝和阿贝拉尔在法兰西可是是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我刚开始学习法语的时候就知道他们的名字和故事了:这两位堪称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生死恋人,当算梁山伯与祝英台式的忠贞不渝的情人。
我心中纳闷,为什么这里的房子会有爱洛漪丝和阿贝拉尔比翼双飞的头像呢?看了导游材料,方才得知,离这里不远的,正是传说中拆散情人的那个罪魁祸首——巴黎圣母院那个可耻的议事司铎富尔拜——住过的那幢房子。
如今,阿贝拉尔的头像保存良好,而爱洛漪丝的额头已经破损,远远地遥望着对面塞纳河右岸的巴黎市政厅大厦。
既然今天认了爱洛漪丝和阿贝拉尔的家门,何不就去看看他们的墓呢?走。立即就去拉雪兹神甫公墓……

(阿贝拉尔与爱洛漪丝)
年轻而又聪明的神学家阿贝拉尔(Pierre
Abelard,
1079-1142)在文化中心巴黎治学,曾经在爱洛漪丝的叔叔大司铎富尔拜家住过。阿贝拉尔反叛正统的神学教育,跟自己的导师大唱反调,大胆从事种种自由思想的研究。当时,阿贝拉尔在叫圣女热娜薇耶弗的小山丘上(现在,那里已经成了举世闻名的巴黎大学好几个学院的所在地)的神学院开设了一些被教会认定为“野蛮”的课程,吸引了成百上千的学生追随他的思想走。在教会眼中,这可是已经犯了大过。
在富尔拜眼中,阿贝拉尔除了教授异端学说之罪外,还有另外一重罪:原来阿贝拉尔爱上了他的女学生、富尔拜的侄女爱洛漪丝(Heloise,
1101-1164)。两人投入了热恋之中,不久,偷尝了禁果后的爱洛漪丝生下一个儿子,名叫阿斯特罗拉博。鉴于私生子已经出世,阿贝拉尔便与爱洛漪丝正式结婚,但因惧怕教会的压力,婚礼却是偷偷举行的。富尔拜发现此事后大发雷霆,命令手下人对阿贝拉尔行施了惨无人道的宫刑。

(后人根据阿贝拉尔与爱洛漪丝的故事创作的绘画)
成了阉人的阿贝拉尔先是进了巴黎北郊圣德尼的修道院。在学生们的一再要求下,阿贝拉尔重执教鞭,但教会在1121年判决他的学说为异端。他在巴黎近郊塞纳河畔的诺让建立了一个圣灵修道院,让爱洛漪丝当了那里的院长,自己则去了更远的圣季尔达斯-德-吕伊。他不甘心屈服,又在修道院中开课,但无情的宗教裁判所在1140年又一次给他以致命打击。两年后,他在布尔戈涅地区索恩河畔的夏隆病死,享年六十三岁。
在历史上,阿贝拉尔是有名的辨证学家、逻辑学家和道德哲学家,对语言问题作过逻辑性极强的思考和研究,给后人留下了《辩证法》、《自传》、《对话录》等著作,以及一些神学论文。他的学生中,有著名的意大利宗教改革家阿尔诺·德·布雷西亚(Arnauld
de
Brescia, 1090-1155)。
当年事发后,在阿贝拉尔去圣德尼的同时,爱洛漪丝进了巴黎北郊的阿尔让特伊城的修女院,当了一名修女。该院解散后,她接受阿贝拉尔的遗赠,一直在诺让的圣灵修道院当院长。她始终把阿贝拉尔当作自己的精神导师,并在此后的二十年中与他保持通信关系。他俩的躯体被权势给拆散了,两颗火热的心仍然连在一起。在信中,他们谈论激情,谈论精神,谈论信仰与理想的种种问题。直至他先死去,鱼雁往来才不得不告结束。爱洛漪丝于1164年5月16日死于塞纳河畔的诺让。
(拉雪兹神甫公墓中爱洛漪丝、阿贝拉尔的合葬墓)
我按照导游图找到了拉雪兹神甫公墓的第七区,在“爱洛漪丝小道”的尽头,看到了两人的合葬墓。在哥特式的石头华盖之下,简单的墓中安眠着两个有情之人。
我知道,阿贝拉尔早在生前在给爱洛漪丝的信中,表达了死后合葬的愿望。但是,两个恋人死后,骨殖总不能安葬在一起,其间虽有几次聚放一处,但聚而后又分开。直到
1816年11月6日,两人的遗骸才共同迁葬于拉雪兹神甫墓地,并永永远远相伴在一起。算来,从爱洛漪丝死后,这已经是六百五十二年之后的事情了。如果从阿贝拉尔死前发下愿意求合葬一起算起,历史的车轮滚过了六百七十四个年头。
看着这静静卧伏在那里的坟墓,不知怎么的,我的脑海中竟不禁涌出一连串美丽的中国诗句:“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诗句的形象掠过脑际后,我的耳边仿佛响起了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旋律,眼前也似乎有一对彩蝶在飞舞,扑嗒嗒,扑嗒嗒,扑嗒嗒……
爱洛漪丝和阿贝拉尔是十二世纪时的人。当时中国正好处于宋朝。我想,梁山伯与祝英台好像也是宋朝时的人吧!
这六百七十四年中,世界上发生了多少事情啊!十八世纪的大思想家、文学家卢梭感慨于爱洛漪丝的爱情悲剧,竟把他写于1761年的一部小说取名为《新爱洛漪丝》。《新爱洛漪丝》用书信体写成,完全是借用阿贝拉尔与爱洛漪丝爱情故事的套式,写一个也叫爱洛漪丝的年轻女子与她的家庭教师圣普乐的爱情悲剧。小说提出爱情为婚姻的基础,所谓门当户对才许婚配是过时的阶级偏见。这可以看作是十八世纪的启蒙思想家对中世纪的一种反思。
卢梭的《新爱洛漪丝》问世后,爱洛漪丝和阿贝拉尔的故事更是被注入了新的历史涵义,故事本身也更普及,简直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不妨说,两人六百多年后的合葬,恐怕并不是恋人忠贞不渝的爱情感动了上帝,而是彻底意义上的启蒙精神和自由、平等、博爱的革命性思想改变了世人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