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帆的诗（3首）

 

                           刊于《青年文学》2007年6期

   

古镇幽静的夜，我碰到你——

窒息的空气中，突然的一阵清新

前身是一股芳香的美人，类似

水或睡衣的颜色，在气流的循环里

识别你没停下又飘远的密度

细雨飞扬的街巷，清洗你的笑容

在镜头混乱的张望中

多年后，我猛然遇见的羞涩

漂移不定的游丝，像在人海的河面

寻找，又像在回避中漂着

 

你清晰烂漫的脸

媚人的模样，笑声像一口水井

藏着童年的身影。此刻我闲坐在

花丛中的小石凳上，看见的花色

你的警觉，万花丛中的白银

和珍宝的响声逼到我眼前

弥漫在四周，像一个消失的片断

突然出现在街头。再一次想到

那些逝去的非凡情侣，如花的爱情

也许会活着，但它不在小镇

 

暗香浮动，回到风中

带着气息，像一朵花的纯净

羞怯、素雅，众多含义----

早年，挤进小巷和我牵过手

直到我们身体碰触到身体

也许还羞愧地干了别的

可能多半是你的缘故，那时一无所知

年龄在十二至十五之间

依旧天天去看你，为找不到你焦急

茉莉花开，季节仿佛总也不会过完

 

刷新的校舍墙壁，窗户擦得干净

望着校门等你出来，一直站在那里

现在，我抵达在它的另一种时间里

一直走到小镇最远的尽头

夜色里，剥落的花瓣显露的内心

像沉积多年的月色，吱呀的响声

伴随夜的背景穿过湖底，悄然延伸

使你在今夜醒来，看见天边的黑

像幽深的记忆，彻底地逼近枕边

 

整理花朵，把长发梳理到背后

回到过去，穿过巷口从容、健康

定格在一段时间里。“我永远离开了家乡”

你已嫁人生子，不敢说那时说过的话

心里有多乱！这困顿是平常的事情

夜里发不出声，又在中午独自上街

我要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这一切

找到与你相象的面容。淡淡茉莉花

清香的味道，被追逐着

它们无法找到我，正幽灵般地消失 

白色的花影飘动，喜悦停顿下来

一阵软下来的愁绪，能和我并肩走动

童年和夏天的女孩，她平静，听话

无言的嘴唇隐含光亮

像我们相信的爱，像雪或一桩往事

隐匿在人群中，继续呆在那里

继续像花，开放着不能枯萎

并保持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和怎样更好地生活，和我怎样

才能把一个女孩迎回家

 

站在暗处，看你穿行在人与物之间

让一切都变得独特，将遇到葱茏

受到感染，碰见早醒的人吆喝声清脆

体面地走着，你的痕迹不会轻易被发现

泥土之上的繁荣，从熟悉的窗口

我看见了好多女孩----

她们都像早年的你，花枝招展

蜂拥而去，在远离我的对岸转弯

优美的含笑，她们亲切的方言

从高处低下来，低成一阵细语

到达小镇。另一个地方已无法回想

 

雨中，你微笑的一面是宁静

是香气四散的回应，把我领过一条

漫长经验的长廊，不急于到达什么地方                              

试图走向一个人，在那里忐忑不安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会消失在哪条街

还惦记着这么多年的事情！我还在

用花的名字喊你，盲目、不知足

现在还这么喊，“给我晨露，将一生不忘”

 　　　　　　　　

　　　　　　　　　 

归途

   

1 

傍晚的亮光笼罩其中，首先看到树中的树

白天的人。尔后感到陌生的桑慢慢出现

看见它高耸着长长的影子，落在我的庭院

有些摇晃，夜间它的叶子一片压住一片

月色中黑乎乎的一团，仿佛就要涌向我

将暗影覆盖到身上，我警惕它的每一丝响动

不存在任何过渡，还记得树荫下的寂静

走动的草裙和一盏马灯，缩成一个回忆的点

像一只斑驳的蚕，安上两片离乡的枯叶

 

在那里，必须悄然地走进油灯干燥的光中

等落日都蒙上一层焦虑的灰尘，就会碰到

一粒桑葚的甜味，这是另一个相逢的场面

疲倦和爱几乎没有间断，暖风中危险的家

一个有天井的小院，白露已经湿透纸窗

朦胧的灰瓦一片，岳阳往北一百多里的路程

一匹早年华丽的丝绸，蕴藏蚕茧的温度

像憔悴的桑叶，我的手也沾染了它的颜色

而这是归途的开端，一天，一年离家的日子

  

流离中回到的生活，屋顶堆满落叶

像镜子为同一事物重复，最终也不能改变什么

一棵美丽静止的树，一块蓝色不规则的云

和往常一样，谁也不能告诉世界是在如何放大

印在我们童年的脑海并让人痛苦的

它们时时在眼中出现幻觉，我无法选择

一种直接的叙述方式，回到一棵树和一座

暗淡的小院，对此我一生都有感激的话

保持与我的距离，它那里始终是低潮的阴冷

常常在地底的深处跟随我，转换成另一个角色

 

2 

水上漂着薄薄的光亮，桑在忧伤中变红变紫

到了夏天的年龄，在它的眼里我是另外的事物

将找到出发的时间，提早想起那个离乡的人

修好路上带病的轮子，还有一堆醉弯的骨头

更多的人在途中像失神的哑巴，他们变得更冷

把手伸入预言中的土中，循着呼吸找到它

深处的根，会使我困顿，眼睛变得乌黄

也会像一堆冻伤的泥土一言不发，越来越矮  

仿佛就要缩进潮湿的泥土，几乎看不见

自己的存在，再次迷失于虚幻的场景

 

它的喧哗从屋顶开始逝向远方  我会惊醒

显露在过程中，像个失落的孩子想象着损失

相互启发时它停下来，证明我还在深深爱着

从没见过湖畔汤姓的祖母和逃难的荷花池

多年前的湖水，被鬼子变形的脸震碎过

掏空过躲藏在湖里的无辜人，已经枯败的荷叶

硝烟的尘土和秋风，一棵剩下根的桑树

曾是粉身碎骨的现场。在斜坡上种葵

在院里养成蚕的祖母，我只见过丧母的父亲   

等落日现出一张水中的脸，幸福得想哭

 

看到的一切，水声不会吵醒早晨的院中人

桑依旧耸立陡峭的堡塔，像一座灰暗的谷仓

它在原地旅行，我消耗一日它长高一寸

开花再凋谢的归期，像一场该下的雨

始终没有落下来，不知道是什么还在犹豫

一段路在远处的转折，让我成为更小的孩子

九千米的高空浮尘，颠沛的对白变得拖沓

飘在天上，白色和黑色仿佛旅行的目的

就在那棵树和墙的后面，早已熟悉的生活

我让亲人在屋里等着，把一盏油灯点得更亮

 　　　　　　

　　　　　　　　　　　　  

雨后

    

断断续续的雨和雨声，积水漫过芦苇的绿色

沿着坡度，泥泞中的脚步和两旁软下来的植物

[被自身的撞击分散在水的反照中，有些狼籍

体温掺合着淡漠的心情,仿佛是我走在路上]

草虫、树叶和闪亮的黄花，一只低飞的鸟

融汇在雨中，[构成不完整的世界

忧郁和神秘，仿佛夜间零星碎石铺就的路程]

雨停了又下使事物模糊，[反又形成存在的完整]

这场雨和我在不同的时间中，从早晨开始

[像水泥的硬把距离最近的]村子隔断在数里之外

对应的那些灰色的屋顶，在远处的苍茫中

[它们不会永远越陷越深，]反复交错或重叠

[这段疲惫的日子，我频繁想到的水、]人和事

想起突然出现的这些，又怎样突然消失

它们存在了这么多年,带来我身后的影子和黄昏

几棵已经长大的树，泥中还没有沉没的石子

[呼吸和雨之间的思想，]和我并列在虚设的场景

[路的尽头，流水的新意还站在回忆的边缘]

头戴斗笠的人,在另一片雨中不断出现、移动

他的脚注定要陷进泥里,我曾遭遇过的情景

重金属清脆的轰鸣,高过树梢和低沉的云

像一阵铁皮鼓粗糙的余音,绕在很短的时间内 

真实地把我困在原地，又任由将我推向任何地方

除了这些汇集世界的奇异交响，都平静了下来

一扇永远朝北的窗，满目的透亮和吹进来的风

让人不再想起冬天，寒冷、宁静和窄窄的面孔

试图聆听还想说些什么，又达不到所在之处

它们呈现每次来临的新奇，到达的却总是现在

近得不可忽略，又远得不能介入的一切像梦

孤零零的走向自己，出现在一堆零乱的碎片中

与过去混在一起，“有的时候，失败总让我消沉”

像独自一人躺在荒凉的山上，天空被我拉得更远

雨后的阳光压迫我的头顶，成为幻影的见证者

我揣测缓慢摆动的芦苇和周围拖延着的流水

岩缝长出的花与丧失感知的片断，无法还原具体

它们组合起来，像沉积在一口荒凉的古井中

仿佛一个慌忙过客的背影在暗处抽象地离去

无法改变泥泞的声音在往前走，需要时就消失

我的错误在于从没有把握，一句话，一声叹息

一念之间，黑夜从白天开始，生活重返茫然

依旧默认不可违背的法则，我不再提及雨和雨量

原封不动地将它们放回去，凉意的事物变得青翠

显现着的固执，像一座赶也赶不走的黑色大山

没有名字的人低地势的过去，在水里走了个来回

还没有机会抬头多么可悲！总是沉浮着的命运

确定已被驱散的白日梦，退路再次隐匿在无形中

必须奔跑起来，必须走运，把双肩裹在云里

在通透的窗前转身，消逝的一切不会重现眼前

不可预期的雨，一路上遇到不同空间的事物

新鲜、盲目得像未来，所有想象的悠远——

短暂泥泞上的步履，它们矛盾、混乱改变着处境

已闻到寻找中的味道，现在我肯定这种事实

山在更远的地方，做好了准备，有了离开的理由

第一次，看见自己在乌泥的油彩上消失得迟缓

无法收拾的内心，全部的过程将带给谁喜悦

我无比眷恋的一幕：风一天天送来熟悉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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