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我的朋友都是如前面几篇写到的那些荒友，都那么强势、那么能干，我的朋友也有很赖的，很黏的，《我的幸福生活》里提到的东生就是一个。

其实我对朋友们并不是很友善的，经常给人的感觉是凶巴巴的，可对东生却一点儿脾气也没有，无论你认为他做错了什么，无论你摆出一付什么样的臭脸，他就一句话：“那我也不怕你呀！”，然后你眼前就是一张放大了的单纯无辜的笑脸。你还能怎么样？赶也赶不开，轰也轰不走！忍着呗！

（照片。 “就是这个人！”）（这是横路进二指认高仓健时的一句经典台词）

东生是天津知青，认识他是在马场。马场的活儿不像农工班，不是那种把着一垄地干到天黑的苦力活儿，更多的需要用心思。东生给我的印象是手很巧，好像除了香林（六连一个很巧的木工）就是他了。作出的活儿，细致，干净。要么不干，干就干漂亮了，这就是东生。

不过我今天不是想夸他，我一夸他又该翘尾巴了，属于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的主儿。今天是要说他的赖和黏。

东生什么时候赖我黏我？有好吃的东西时。为什么我在《幸福》一文中对东生翻吃我东西那么耿耿于怀，实在是因为那年月搞点儿好吃的东西太不容易了。好容易搞到一点儿，我自己是舍不得独吃的，又不能让外人分享了，所以一定是留到最好的朋友和最需要的时候才能拿出来。可我那么辛辛苦苦东躲西藏的东西，却被东生轻易的就给偷吃了，然后只有一个笑脸回报给你，你说，我能不气愤吗。可话又说回来了，东生这样还不是被我惯坏的。每次他来，只要我有好吃的，一定要和他分享的，所以才会让他这么放肆的。

还有什么时候赖我黏我？有好玩儿的时候。那时候，他对我贴羽毛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经常守着我看我怎样选毛，怎样剪裁粘贴。我有时遇到障碍，找不到理想中的材料，也会跟他说，他就千方百计的去找。此前在《我的羽毛画》一文中，我提到画中大量使用白鸽子右边翅膀拐弯处的羽毛和楼鸽颈部的几片紫色的毛，就是在一个晚上，他在我那儿喝酒，半夜一点，他拽着我跑到大马号，爬上高高的顶棚，用手电照住鸽子，一只一只的采集。每只鸽子只能剪下不到十片适用的羽毛，你能想象那天晚上我们逮了多少鸽子！

我们兽医站紧挨着机关菜地，夏天常常有大批蝴蝶在房前屋后飞来飞去。有一种大黑蝴蝶非常漂亮，翅膀上分布着圈圈点点的宝兰色荧光斑点，还有一种虎纹图案的大黄蝴蝶也很漂亮。看到我对蝴蝶感兴趣，手巧的东生很快扎了一把轻捷的扑网，一会儿就逮到很多蝴蝶。我们俩小心翼翼的把蝴蝶做成标本，然后我沿用作羽毛画的方法，用镜头纸在长条玻璃中间贴出毛玻璃效果的画心，上面一上一下动感的摆上一黑一黄两只蝴蝶，上面再复上一块玻璃固定，用铁丝揻成可挂可摆的托架，一幅漂亮的蝴蝶画就做好了。工艺不复杂，所以做了不少，都送给了朋友，当然东生那也有。可惜，那天他电话里告诉我，经过几次搬家，他手里的蝴蝶也找不到了。留存下来的，只有那些美好的记忆了。

每年春秋两季，都会有柱顶红之类的候鸟过境。我们兽医站远离营区，清静，门前又有很多洒落的谷子草籽，因此常常引来大量鸟儿驻足。对玩儿的感应极其灵敏的东生立刻有了主意。他从菜组找来破旧的竹筐，拆下竹篾，破成竹丝，又找来玉米秸作关节，精心扎制了一个很大的翻板鸟笼。鸟笼扎的复杂而精致，你会联想到电影《鲁班》里那个精致的角楼模型。鸟笼是双层的，下层放上一只他捕来的柱顶红当游子（“子”字轻读，指捕获用于引诱其他鸟上钩的鸟，原字是大方口里一个繇字）。把笼子挂到屋外，游子一叫，就会有柱顶红飞来，只要往笼顶翻板上一落，“扑棱”一下就翻到笼里了。有时，还能逮到体形更大的太平鸟。那年，我们逮了几十只柱顶红，放养在饲料室。繁殖期的柱顶红，头顶和脖子上的毛呈洋红色，几十只柱顶红在屋内上下翻飞，就像飞舞的彩云，漂亮极了。晚上，鸟儿们绕着屋顶的电灯飞舞，活脱一个彩云追月。可惜好景不长，满屋鸟屎和飞落的鸟毛引起了站领导的不满，我们只好依依不舍的把“彩云”全部放飞了。

即使在我最严厉的时候，他也照样能黏着我。有一阵，东生迷上了唱歌，拿着个不知从哪儿搞来的歌本，和另一北京女知青哼哼唧唧的成天唱。这俩人还都不识谱。（好像帕瓦罗蒂也不识谱。）一来二去，俩人好上了，整天腻在一起，（看照片）连放马换班都误点了。俩人好我不反对，但影响革命工作了，我就不能不管了。我通知他俩，晚上八点找他们谈话！他俩立刻紧张起来。我那时候左的厉害，动不动就找人谈话，而且非常严厉，常常把人吓得够呛，就像组织部要找干部谈话一样，感觉准没好事儿。东生的紧张还有另一层原因。那个北京女孩此前追求过我，被我拒绝了。但我拒绝归我拒绝，并不代表你就可以放心的去追，是吧！错误加愧疚，东生更紧张了。吃完晚饭，俩人就跑到马号里去商量对策。嘀嘀咕咕了一个钟头，一前一后的挪到我跟前，垂着头听我训话。我跟他们说，马场的人，放好马、养好马，是天大的事，其他一切都不能影响这项工作，听到没？点头称是。看我说完了，没说别的，东生放下心来，立刻翻出那个灿烂的笑脸贴过来，让我教他识简谱。

唉，你说，我这样上进要强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呢？！也许，他那颗永远兴趣多多的童心，让他轻易的成了最黏我的人。我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