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時間里(11)。郭星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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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神的恩慈 |
1986年星宏给三毛写第一封长信时,他19岁。
29年过去,现在的他48岁。
现在的我该怎么来描述那天见面的情形?
这篇文字其实到现在来写已有些艰难,因为自8月12日见过他之后,这一个多月来发生了很多事。这其中的发生很大一部分正在影响此时星宏的心和每天实际的生活。
而我们自上月12日见过后,就开始保持联络,每天————我们说很多话,彼此分享很多给对方。这一个多月来,这样的陪伴和分享也让我们都对彼此的生命有了更多的认识和更深的理解。
他常常会拍下他当下眼前的天空给我看。
这是我最喜欢的其中三张。
发这张给我时,我正在要离开台湾的机场候机厅。
他说:“看到狗样的云。”
这张是连着几天阴雨天(他是敏感的,阴雨天有时也会影响他的心境)之后的晴天。
他发来分享,是说心情那天也因此好些。
最后一张是前天才寄的。
他还特别写明“现在傍晚五点五十五分,月亮出来了。”
现在就从最开始讲起吧。
郭星宏,是三毛的书信里称为“支离人”,也就是“玻璃人”,又名“脆骨症”(fragililis ossium)的病患者。
这是一个身体极度脆弱的病,身体几乎是不能自主的,如果没有他人帮助,可以说是寸步难行的。在我去台湾之前看他和三毛的书信,我感觉那时他的心也如身体般同样脆弱。而三毛所有的信件里都是鼓励和支持,那不是一般意义的表态,那里面仿佛能看到一颗滚烫的心,拼命的燃烧给对方看,想尽力气用要自己可以点亮的那部分请对方来看见,并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可以依靠的光亮和温暖。
最感人的是三毛并不单单语言支持,她是将她的牵挂和要他向好的心,贯彻到了生活中真正的最实处。
那时,我看那些书信也只是看,我并不知道,这些会在将来和我联系到一起。
但现在静下来,回看这一切,不由得眼睛慢慢潮起来,更加深的懂得那时的三毛所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原来一切都早有安排,只是当时的我全无知晓。
想见星宏,是我在去台湾前就已有的想法,但那时我能问到的人都无法给到我具体联络方式。到了台湾后,是幼春帮助我找到了星宏。
她那天仔细用毛笔写好的地址,我一直保留,这也是这趟旅行的一个好纪念。
关于幼春,是这次旅行里必须要提到的人。一个那么深情,聪慧而美好的女子,关于她请容我以后的章节专门来说。今天只说如果不是她倾情帮忙,是不会有后来和星宏的结缘之事。
星宏家的家在台南乡下,并不好找。
于是郭爸爸那天骑自行车出来,引我们的出租车开到他家门前。
那天的阳光很好。
郭爸爸看着也是精精神神的,很健康。
那天的星宏是微笑的,我没有拿出笔记本,没有当场记录下一个字,但我们说了什么却不知怎么的都记得。
我问了很多问题,他都欣然做答。我看到过了29年的他有了属于他自己的成长,他已比当年19岁的那个少年多了很多接受和担当,也多了更多对他人的理解,感恩和真正的那种惜福。
那天,我问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不过是我当时众多问题中的一个,但还是使我访谈结束后返回台北时,一路都会感到不安,会去问当时身边的 LL
和陈宪仁教授(他也是三毛生命里重要的人,请容我以后再来写他),我是不是不该问?因为这个问题太尖锐和现实。
当时我问他:“星宏,爸爸妈妈年纪已很大(他们已70多岁),如果他们有天不在了你怎么办?”
那天他有好一会没说话,然后慢慢道:“不知道,我没有想过。。。。。。”
那是当时脱口而出的话,我现在都说不清自己在当时为什么会如此急迫要说这个话?而且仿佛很急,就仿佛是什么在催逼我要请星宏必须得考虑和面对这个问题。
而就在第二天,郭爸爸突然夜里发烧感到不舒服,自己连夜开车去挂急症。几天之后查出来得了急性骨髓白血病。
当得到确诊消息时,正是我回到挪威的第二天。
是的,越往下写仿佛越艰难,因为对星宏来说,爸爸病了,他的天也同时塌了。而郭妈妈也在今年查出有乳腺癌,才做完手术不久。爸爸妈妈此时的状况是星宏一直最害怕面对的。
在爸爸半夜发烧去医院后,星宏给我发来信息。
“也许就像你那天问我的(其实只隔一天,注),哪天爸妈不在我怎办?有阵子,我突然感觉爸妈老了,他们都七十岁了,那时我好害怕。怕到晚上没法好好睡,很彷徨很慌。过了段时间才慢慢释怀,但他们身体不舒服还是会影响我心情。”
那时,还没有确诊,他已很慌乱和不安。我理解他说的每一个字,但我不能只是陪伴和安慰。
我还是请他“凡事做好最坏打算,那么一切来了就没那么怕了。若没那么坏是幸运快乐的事,若是那么坏就好好珍惜拥有的分分秒秒。”
可我知道这些话他并没有真正听进去,我知道他被自己的惧怕捆绑了。我理解他的所有感受,因为我知道若是相似的事落在我这里,我不会比他更好。何况若我在他的处境里,可能会更加无助和茫然。。。。。。。
当郭爸爸的病情得到确认后,郭妈妈很悲伤,星宏的心路历程这里不再多说了。那不是好过的,每一天每一刻。但我不愿只是陪着他一起悲伤,我得为他想到以后的事。
这是一种至今无法解释的情况,现在回忆起这一个多月来,还是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因为好像那段时间里我的头脑从未如此清晰,好像从没有过的那么地清楚我该要做些什么————这其实并不像平日里大多时候的我。
今天开始写这篇文字时,我才又仔细回看三毛当初写给他的信。
那是她见过星宏后,当晚她跪下来求神:“请神一定要你不痛,而且我向神要求奇迹,一定固执的要求神来救你。”
她说:“星宏,姐姐是基督徒,可是也不反对任何正派的宗教,可是我祷告时,是向神,耶稣基督去求。姐姐很想你也有信仰,可是又担心你父母是佛教徒,怕他们反对你信基督教,所以没有向你讲过宗教的事。星宏,当你心里忧伤,身体又痛的时候,你叫神来安慰你。如果你对耶稣基督有排斥心,那就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也是好的。”——(1987年7月28日)。
再度看完深深感叹,更加确定,这一路现在并不是我一个人在走,还有她的心意一直都在的,从来没有离开。
信仰是没法勉强的事,但只要他愿意去看看,那总是多了一个领略其他世界的可能,也因此可以再多些朋友来探望,怎样对星宏我想都是好的。和星宏谈,很欣慰他说他愿意有这样的接触。
感谢神垂听了我们的祷告(那时我请孙小鑫,LL和我一起为他祷告),于是我们真的联系到了星宏当地教会的张得桂传道,在收到 LL
和我的来信请求后(感谢神奇的网络,可以找到当地教会的地址)。他认真的考虑并郑重的答应我们,会去探访星宏。
星宏发来最近张传道拜访时,带来的《圣经》段落。
这也是我个人极喜欢的段落,《旧约。诗篇》第23篇。
关于张传道,星宏专门拍了照片给我看,看着是个诚恳,可信的人。我们也通过电话,听他说话是温暖可亲的。因为没有征询过他本人的意见,就不在这里放他的图片了。
再度回看他们20多年前的通信,因为已和星宏是这样密切的交流,再来看,就可以更加深的感受到那时的三毛。
那时的她,其实已开始得忧郁症,已在服用美国“抗忧郁”(她书信语)的药,她还寄给星宏几颗,说:
“心情不太好时,睡前服一颗,服了比较爱睡,可是的确有用。”还幽默的在信里说“我叫它‘快乐药’。”——(1988年7月4日)。
我想那该是大陆译为“百忧解”,学名为“氟西汀”(Fluoxetine)的药。
现在再来回看,她在那个时候依然记挂着她的“星宏弟弟”,而且把那药称之为“快乐药”,这是让人酸楚,心疼到有些难言的地步。。。。。。
最让人感动的也正在这里,得忧郁症的人是很难真正快乐的,因为我自己有过吃百忧解的时段,我很清楚那个时候我自己的心境是怎样的仿佛沉落到世界末端,而根本无力拔腿而出。那时的我对很多东西其实都无力关注和付出的。
但就是此时的她依然拼尽全力的鼓励他,同一封信里她写到:
“姐姐没有办法医你的身体,可是姐这十个多月来一直想医你的心。姐不愿‘陪苦’,姐要求你多多少少快乐起来,不然你的病不能好,姐姐因为你心事重重,不是拖人下水,于事无补?”——(1988年7月4日)
这样全力把自己放下,而去为对方尽心尽力考虑到生活里很多细处,如果不是用心的深爱又怎么能够做到?
事实上,她早在那时候就已在实实在在的为他的将来考虑,甚至都落实到“姐姐要‘你’有一个存钱的地方,将来老了,可能只有你一个人时,我们可以动用以前存的钱活下去。”——(1987年9月3日)。
“姐姐只要活着一天,就要顾你一天。”——(1987年6月9日)。
这不是一句空话,她真的做到了
在她活着时,改变了星宏当时的生活走向,星宏说过正是她的存在,使他不再放弃自己。也是她的鼓励,郭爸妈借钱盖了房子。
在她生前只要有可能就汇些钱给星宏,她要让她的这个最亲爱的弟弟多一些真正属于自己的钱。星宏是敏感,骄傲和自尊的,这在我和他认识后更加体会。而三毛寄每一笔钱的名目都是满怀的爱意,也请星宏一定要接受,因为金钱“很现实”,而她说“姐姐最敬爱面对现实的人。”
这件事,在她去世后,三毛的小弟陈杰先生依然每年会给星宏汇两万元台币。他会特别对星宏说:“这不是我们给的,这是三毛给的。”——如此,29年来,从未间断。
“世上有许多事情,是解决不了的,这就是人最深的悲哀吧!在我的人生里,也有许多苦痛。。。。。。”——(1987年7月7日)。
这样的话,那时的星宏太年轻,没法那么深入的懂得。当他现在已48岁时,我想他已深深的明白那时他的三毛姐是在怎样的处境中。
而我也因此对她更多的敬意和爱护。
很感谢郭爸爸和郭妈妈,他们把星宏照顾的这么好。也感谢他的弟弟们,他们对兄长,父母都是友爱和孝顺的。记得看到星宏弟弟给哥哥特别制作的盥洗架,很感动,因为真的用心。
感谢幼春的牵引,张传道的用心带领,星宏的堂妹,还有很多知道这件事后陪着我一起祷告的兄弟姐妹们。
也很感谢19岁的星宏,会在当时有那么大的勇气给当年的三毛写了第一封的长信,正是他当时的信任和盼望让很多事才有了以后的可能。
最感谢的依然是当年的那个“陈平姐姐”(她在一封信里很认真的写清楚自己的本名请星宏知道)正是她当年的爱才有了今天的延续。我甚至有些觉得这一路不光是神的带领,她也一直在身旁助力的。这是一种没法去向人解释的感受。。。。。。或者这世间,生命的流转里本就有无法解释的某些密码。
这一路,太多太多的感谢,。。。。。。。请原谅,我现在才开始写这部分的花絮。
一是我要花时间完成原计划语言学校的既定课程,二其实也是关于星宏,我不知该怎样落笔才能写清楚我想要表达的一切。
对于星宏是否由此就会信仰基督教,我并不在意。对我来说,只要他愿意多一个看世界的窗口,多些朋友来陪伴他,在一些很实际的事情上能搭把手,就已很好。
如果这样能慢慢让他感到真正快乐,内心不彷徨,不那么孤单,就已好感恩。29年后的星宏,即便年岁已长,但他的心依然干净,清澈,宛如少年——这是珍贵的。
至于神是否能真正进入他的心,那要由他自己和神来决定。
现在,郭爸爸依然在医院里,我们一起等待,也一起祷告,为病房里的郭爸爸加油。
后记:星宏寄来的当年三毛送他自己画的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