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莲塘浮生——福建闽侯程氏家人传说（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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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嫁给教授跟嫁给富商有什么区别

话说，福州宫巷里的大户人家、做南北货生意的郭老板，家门不幸，正在私立福建学院上大学的次子依彪沾染赌博恶习，难以自拔。于是，1931年暑假起，郭家就对依彪实施了事实上的“软禁”。暑假结束，“软禁”不结束，郭家以心脏病为由给依彪办了休学，将他继续“软禁”。

没过多久，依彪的舅公找上门来，做主把自己的外孙女黄漪琳许配给依彪。那年秋天，依彪就在“软禁”期间结了婚。

漪琳比依彪小两岁，结婚时还是福州华南女子理工学院的在校生，毕业班了。这所大学是美国传教士办的，全英文教学，在纽约州立大学注册，学历由纽约州立大学认可。

结婚之后，依彪继续被“软禁”，漪琳继续上学。

依彪人虽然被“软禁”，武功却不废。蜜月里夜夜在温柔乡里操练，夜夜都是山呼海啸，夜夜都是乱枪扫射。乱枪扫射还蛮准的，架不住年轻子弹多啊，没多久，漪琳就怀孕了。

1932年的上半年，漪琳是挺着孕肚去上学的。学校的老师同学都为她高兴。

那年7月初，漪琳毕业了。她同班的十几个同学，一半都已经结婚，做了少奶奶，而剩下的一半也都快了，快做少奶奶了。漪琳自己是个孕肚很大的少奶奶，在家里安安心心待产。

看官或问：这些女大学生毕业时不是已经做了少奶奶就是快做少奶奶，漪琳她们念的是少奶奶培训大学吗？

我就这么说吧——

“少奶奶”的一个意思是：已婚少妇。有人类文明以来，任何时候，包括现在，以一般世俗眼光来看，女孩子的人生目标之一，就是趁年轻的时候结婚，在该结婚的时候结婚，做少奶奶。就算女孩子自己不急着做少奶奶，她爹妈还急呢，要不怎么有“逼婚”呢？“逼婚”古已有之，于今为烈。就算是李雪琴吧，北京大学毕业的奇葩，不也公开表达自己现阶段的人生理想就是嫁人对吧？说到李雪琴就想起杨笠。杨笠明言自己很想谈恋爱，而没有谈恋爱不是因为自己不想，她的一句名言就是这么出来的：“你没上清华是因为你不想吗？”

中国有新式学堂是洋务运动带来的，至今不过一个半世纪。

洋务运动几十年之后，新式学堂才开始试着招收女学生，至今不过一百年。

从那时起，中国女孩子才可以到学校上学。记得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吗？古时候女孩子要女扮男装才能混进只收男学生的塾馆去读书。

过去中国人结婚都早。按清代法律，男子16岁，女子14岁便可以结婚。民国初期，全国还是按照清代的法律行事。1901年出生的张学良，1916年就跟于凤至结婚，才15岁。1916年已经民国5年了。

程老汉小时候有个邻居阿姨，她说她结婚的时候才14岁，怀孕了自己还都不知道，还在跟小伙伴们玩跳厝（跳房子）。居然没事，孩子没被她跳掉。那个阿姨跟我妈同龄，1930年生的，她14岁就是1944年，都民国33年了。

在那位阿姨出生的那一年，1930年，民国政府就已经修订了法律，规定男子18岁，女子16岁始得结婚。可是，那个阿姨在政府修法之后14年自己14岁的时候就结了婚，岂不是违法？是违法，可是那又怎么样？政府又不能因为她还不到16岁就结婚而把她抓去坐牢。

就算大家都严格照法律办理，大学生结婚也是合情合理。人们上大学通常17、8岁。

看官或问：女大学生毕业之后都去做少奶奶，都不工作吗？毕业即失业？

首先，现代大学建立之后，本来就不管就业的。上大学要交不菲的学费，毕业后母校祝你前程远大，然后跟你一拍两散。学生毕业后的就业，全靠学生自谋。你也可以不谋，回家继承家族企业。也可以自主创业，还可以去给人打工。大约1950年代到1980年代，中国曾经有那么三四十年另搞一套，上大学学费低廉，毕业后国家包分配。后来改革了，跟世界接轨了。

其次，做了少奶奶若有工可做而且你愿意做，照样还是可以做对吧？

其三，确实有很多女大学生毕业之后不工作，只一心一意做专职的少奶奶、专职的家庭主妇。

讲名人比较直观有说服力，那就讲许广平。

许广平1922年从天津直隶第一女子师范学校毕业，之后短暂地做了一段时间的小学教师，很快又考进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就学，在这里认识了鲁迅老师。1925年，许广平还没毕业，就住进了鲁迅老师家里。1926年毕业后，鲁迅南下去了厦门，许广平就到老家广州，在广东省立女子师范学校谋了个差事。1927年1月，鲁迅到广州中山大学任教，许广平当了她的助理。同年10月，鲁迅辞职，去上海做了自由的专职作家，许广平同去上海，从此成为专职主妇。

其实，世界上许多国家到现在也都还是这样。

2018年，日本东京医科大学被揭出招生丑闻，他们不爱招生女生，设置各种障碍，加高门槛。理由就是，很多女医学生毕业后不从医，嫁人了，生孩子了。这就造成医学生很多，医生却不够用。他们认为招收女生是浪费教育资源。

百年前，1920年，北京大学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教授，陈衡哲。

可是，陈衡哲当了一年教授就辞职了。

为什么？

因为怀孕生孩子。

现今的北京大学的教授陈平原对陈衡哲辞职有这样一句表述：“转而持家兼著述”（陈平原：《那些让人永远感怀的风雅》）。

“持家”，不就是“专职少奶奶”乎？

就黄漪琳而言，她大学毕业后就回家待产、生孩子、养孩子，这不叫失业，这叫“转而持家”。

1935年陈衡哲的丈夫任鸿隽出任四川大学校长，陈衡哲随夫去了四川。在四川，她看到当地很多受过教育的女学生甘愿做军阀或富商的妾，说什么“宁做将军妾，不做平人妻”。陈衡哲感到很看不惯，“怒其不争”，就写了《入川琐记》，批评这种现象。没想到激怒了川人，他们在媒体上围剿她，对她口诛笔伐，害得她丈夫川大校长都做不下去了，一家人不得不逃离四川。

在程老汉看来，女学生嫁给教授、嫁给大学校长，跟嫁给军阀或富商，不是一样吗？借郭德纲老师的话：“有什么区别吗？”没什么本质区别吧？反正都不是嫁给“平人”。

来自福州台江的、丧了富商父的、华南女子理工学院的学生黄漪琳，嫁给自己表舅富商的次子依彪，跟陈衡哲嫁给任鸿隽，也没什么本质区别。

看官或问，那黄漪琳嫁给依彪，光“持家”也不“兼著述”，跟陈衡哲能比吗？比世俗之所谓“成就”当然不行，可是世界上也没有这种赛事啊。如果有这种赛事，那陈衡哲能比得过法国的那位居里夫人吗？哪个男人要跟比尔盖茨比一比、赛一赛？

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一个女子，嫁了汉，过得好、过得幸福，恩恩爱爱，不就就行了？

人生，不就是这样的吗？谁要跟自己较劲啊！

看官或问，那她几年大学不是白上了吗？

不白上。

学校，都不白上。

书，都不白读。

若她不是华南女子理工学院的学生，可能依彪会觉得她配不上依彪呢。

婚姻，讲门当户对什么的，比较政治不正确，所以我得从政治正确来讲。

婚姻得有爱情对吧？爱情从哪里来？最起码得谈得来啊。

朱安，比鲁迅大了三岁，还缠足，鲁迅就跟她没话说对吧？而那许广平，上了天津直隶第一女子师范学校4年，又上了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4年，前后8年，还大脚，鲁迅老师爱她爱得顺理成章对吧？

而且，就漪琳而言，她在婚后的生活中，还真的学以致用了。

丈夫依彪患上抑郁症，就是她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