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莲塘浮生——福建闽侯程氏家人传说（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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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妻子的一厢情愿

 

话说，1931年，福州宫巷里的大户人家、做南北货生意的郭家，正在遭家长“软禁”的二少爷依彪，突然喜从天降，他舅公做主，把自己的外孙女黄漪琳讲给依彪做新妇。

漪琳比依彪小两岁，1912年生，那年19岁，正在仓山的华南女子理工学院读书。

漪琳听说依彪嗜赌，心里就有点膈应。

“膈应”是北方话，意思是心里不舒服，比“讨厌”程度轻一点。

为什么膈应？

因为她老爸框框就曾经是个赌徒，常常连续好几个通宵都埋头在赌馆里疯狂赌博。

那时她在离家不远的文山女子学校的小学部念书。

【插播一下】漪琳小时候就读的文山女子学校创建于1854年，是美国基督教公理会传教士创办的，“曾用名”有：保福山学院、保福山女书院、文山女中（附带小学部）。现在是台江第三中心小学。【插播完】

她记得，不知道多少个早晨，她在依妈的照料下吃完早餐要准备去斋（上学）了，才见依爹疲惫地回到家里，只跟大家潦草地打个招呼，也不吃饭，直奔卧室，倒头便睡。这样回家的依爹，肯定是赌输了的依爹。有时，依妈会追着依爹叫他“食早（吃早饭）”，有时依妈会对他抱怨“乜乇辰候了哇才转来（什么时候了啊才回来）”，有时依妈一句话不说就像没看见他一样。

（顺便说一句，一百多年前，福州城里人开始改口，管自己的母亲叫“依妈”，而不是“依奶”。）

这样的早晨，漪琳总是很难过。

她记得，也有的早晨，依爹回家来，神清气爽，容光焕发。见漪琳正准备上学，他会特别亲切地俯身问她；“琳囝，食饱未啊？”“琳囝，仱去斋了（现在上学了）？”“我琳囝正是野俊野俊野俊（很漂亮）。”琳囝，相当于琳儿。福州人在小孩子的名字后面加个“囝”字表达爱宠的意思。漪琳是长女，依爹十分疼爱漪琳，在这样的早晨才有表现。很明显，依爹赢钱了。

这样的早晨，漪琳当然会很开心。

依爹并不是天天如此，许多时候依爹还是跟家里其他人一样，晚上在家睡，并且会在早晨醒来刷牙洗脸吃早饭。依爹在家吃早饭的早晨，一家人的气氛特别好。

这样的早晨，漪琳感到很幸福。

框框戒赌的那一年是1921年，女儿漪琳才9岁，大儿子才5岁，小儿子还没出生。

框框在大儿子出生后开始沉湎赌博，无心行云播雨耕耘播种，老婆闲置。

戒赌之后，每一个夜晚都在自家大宅的卧室里度过，时不常就要行云播雨一番，一年不到就有了小儿子。

 

这样的好日子过了10年。

1931年年初，框框突发心肌梗塞，一命呜呼，留下妻子和3个儿女。

半年后，这年暑假的一天，框框太太跟19岁的女儿漪琳正经讲了婚事，说外公做主想让她嫁给姑婆的孙子依彪：“汝姑婆厝底真快，依彪也生真俊，俪蜀样呆，伊会赌钱。”你姑婆家境富裕，依彪也长得漂亮，就一样坏，他会赌钱。

漪琳当即就说：“赌钱无成乇，我无做。”赌钱不像话，我不干。

一讲起赌钱，漪琳脑海里满是她小时候依爹嗜赌的那几年。依爹一夜一夜地不回家，依妈一夜一夜以泪洗面。

不过，那些年的折磨煎熬，在母亲这里早已了无痕迹。这会儿，母亲只顾劝说漪琳至少见一见依彪，给外公一个面子。母亲告诉她，现在依彪全家都在帮助依彪戒赌。一是断了他的经济来源，二是以心脏病为理由让他休学在家，不让他出去野。

漪琳最后勉强答应，见一次依彪。

这一见就坏了。

对依彪预设的各种膈应瞬间挥发、蒸发，消散于无形。

这是为什么呢？

实在是因为依彪太帅了。

他那皮肤，珠白玉润，像白瓷一样光滑剔透。虽然纯种福州男子都这样肤若凝脂，虽然漪琳自己的皮肤也这样雪白雪白，但不知为什么，眼前的依彪，白皙的皮肤会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他那鼻梁，像牙雕一样耸立在依彪的眉宇之下，直指他修长的人中，人中之下，是棱角分明的嘴唇。

他那双眼睛，不大，却幽暗深邃，像是可以望穿人世的沧桑，而旁人却看不到那双眼睛的底。

那是一双忧郁的眼睛。

就是那双眼睛，融化了漪琳。她很想让自己，整个人坠落在那双眼睛里。

也是那双眼睛，激发了漪琳。她看到，依彪眼睛背后的依彪，在向她求救。

这时候，依爹一夜顿悟戒赌的故事占满了漪琳的脑海，而依爹戒赌前那一个个令她凄惶的夜晚，就在这瞬间里忽流幻化，消散无形。

漪琳原先预设的对依彪的各种膈应，全都挥发了，蒸发了，无影无踪。

漪琳在华南女院学习的是家政专业，课程包含了社会学、心理学，而漪琳最入迷的是心理学课程。漪琳觉得，也许，她可以运用在学校所学的，来帮助眼前这个需要帮助的年轻男子。

这时的漪琳，女子的母性、学生妹的知性、基督徒的理性，全体集合，交织在一起。

她愿意嫁给依彪。

那么依彪呢？

他也愿意娶漪琳。

这就成了。1931年的秋天，依彪和漪琳成了眷属。

那时依彪还没抑郁，对这门婚事他还挺满意，最起码新娘黄漪琳又漂亮又很有文化涵养，依彪跟她还蛮有话说的，两口子恩恩爱爱。

漪琳成了郭家的少奶奶之后，就努力帮着丈夫戒赌。

第一步，她劝他信教。她认为，信教能使依彪戒赌。

真是一厢情愿啊。

如果信教就能戒赌，拉斯维加斯赌场赚谁的？

不过，依彪还是听了妻子的劝，经常去花巷堂听牧师布道。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都尊父的名为圣。

愿父的国降临。

……

阿们。

花巷堂和漪琳就读的华南女子文理学院同根同源，都是基督教美以美会的。

花巷离依彪家很近，而且花巷地处宫巷与温泉地带之间，依彪反正闲得很，去汤池店的路上，或者从汤池店回家的路上，稍微拐个道、多走两步就到了。

就这样，花巷堂成了依彪常去的3个地方之一。

依彪常去的第二个地方，是鳌峰坊的赛天然戏园。

这是因为，依彪有一项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