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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莲塘浮生——福建闽侯程氏家人传说(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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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周一、周二、周三发布】
一八六,有些宗教被福州人叫做“荤教”
1931年秋天,在祖母安排下,休学在家的依彪结了婚。
新娘来自祖母的外家厝(娘家),是祖母弟弟的外孙女,依彪表姑姑的女儿,算是依彪的“二次方”的表妹,表表妹,姓黄,叫漪琳。
祖母的弟弟找姐姐说这门亲事,祖母欢喜欣悦,觉得喜从天降。
她是个“平直侬(正派人)”,就对弟弟实话实说,我依彪“变死去(变坏了)”,爱赌钱。
没想到弟弟不在乎,说赌博不算个事,还说自己过去也爱赌钱。
祖母的弟弟也对姐姐实话实说,问姐姐介意不介意。
祖母问:“什乇事计?”什么事情?
祖母的弟弟说:“漪琳是荤教。”
福州人、建瓯人管天主教基督教这些叫“荤教”。
按福州人、建瓯人的认知,信教就不吃荤。福州人、建瓯人长期接触到的汉传佛教就茹素吃斋。福建还流行过一种宗教就叫“斋教”,教徒崇奉弥勒佛,以禅宗六祖慧能为祖师,吃斋。
“五口通商”之后,番囝哥番囝婆(男女洋鬼子)突然大规模涌进福州,他们带来的宗教居然可以随意吃荤。福州人一看,哦,这是可以吃荤的宗教,名之曰“荤教”。
依彪的祖母还以为弟弟要说出漪琳什么不得了的事,最起码也是可以跟依彪嗜赌相提并论的什么恶习,没想到结果只是她信荤教,这下轮到依彪的祖母表示不在乎了:“在伊荤教斋教,都无敆涉。”管他荤教斋教,都没关系。依彪的祖母自己也算是信教的,信佛教,不过她“食花斋”,每个月就初一十五两天斋戒。跟庙里的和尚“食长斋”不一样。
漪琳为什么会信荤教呢?
因为她在仓山那所教会大学华南女院念书。
华南女院,全名华南女子文理学院,原名华南女子大学,是美国美以美会的女传教士于1908年创办的,全英文教学。原先在纽约州立大学注册,学历由纽约州立大学认可。1925年,福州爆发“反文化侵略收回教育权”运动,催生了政府对外国在华学校的管理制度,规定外国人不得担任校长、禁止强迫学生信教等。1928年,华南女子大学在向教育部注册登记时,因为不符合当时教育部关于普通大学至少有三个学院的要求,改称华南女子文理学院,简称华南女院。
【插播一下】华南女子文理学院1951年由政府接管,同年与福建协和大学、私立福建学院等合并为福州大学,1953年改称福建师范学院,1972年改称福建师范大学。【插播完】
虽然教会大学不能强迫学生信教,但中国政府也不反对学生自愿信教。身处教会大学,同学中的教徒会主动传教。一来二去,漪琳就皈依了。
漪琳的外家侬(娘家人)听说依彪嗜赌,都什么看法呢?
漪琳的外嫲(外婆)说,无敆涉(没关系),戒去就是。
漪琳的母亲说,“赌钱卖使,着戒。”赌钱不行,要戒。她的亡夫,也就是漪琳的父亲,生前也曾经很好赌,就是在她的坚持下戒了赌。
漪琳的父亲叫框框,估计是五行缺木给起的这个名字。
框框曾经是豪赌之徒,扑克,麻将、牌九,福州四色牌,无一不精。他的人生就两大内容,一是做茶叶生意赚钱,二是进赌馆输钱。当然谁进赌馆都是为了赢钱,只不过,大家都是赢少输多。框框跟依彪不一样,他自己能挣钱,依彪纯属“寄生虫”,一分钱不挣。所以框框不怕输钱,赌馆输的钱,可以从茶叶生意上赚回来。从这个角度上说,他好像是“以茶养赌”。
可是,赌徒有一个很讨人嫌的地方是,他们都是白天睡觉夜里赌,跟别人日夜颠倒。
框框他们家就在台江双杭豪宅区。复习一下,前面讲过,台江双杭100年前是中国华南的商贸文明起源地,也是当时福州富豪居住的聚居地。三坊七巷多官员文人,而双杭苍霞多富商。住这一带方便经商跑码头。
也很方便赌徒进出赌馆,因为这一带是福州当年的“十里洋场”,灯红酒绿醉生梦死说的就是这里。
每当框框一宿一宿不回家时,框框太太(也就是漪琳的母亲)总会提心吊胆,要么以为他死在赌馆了,要么就担心别人随时冲进他们家对她说:“汝丈夫将汝卖乞我了!”你丈夫将你卖给我了。
框框太太苦劝丈夫总也劝不动。
但是有一天出现了戏剧化的变化。
框框太太劝不动丈夫戒赌,改了计策,不再劝了,改成陪丈夫进赌馆。那时孩子们还小,交给佣人看管就是,自己跟着丈夫扎进赌馆不动窝,框框待多久她就待多久。用她的说法就是:“固在我共汝齐屈只呢客遛,卖在我屈厝底惊心动魄抖抖颤。”还是我跟你一起在这里玩耍,受不了我在家里惊心动魄抖抖颤。“惊心动魄”不是福州话,框框太太是用福州话说了一个普通话成语。她念过书,有文化。
框框太太豁出去了,跟丈夫一起鬼混。不过,她只吃瓜,不参战。她一分钱都不赌。
有一次,框框和太太连续三夜通宵在赌馆里待着,框框狂赌,太太也跟着他一起体验 “那份财富倏忽来去的刺激(本书读者罗法的留言)”, 经历那种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忽高忽低忽然输忽然赢的来回折腾。
第三夜,框框把前两夜赢来的全输回去了,又把新带来的赌资给输光了,里外里一共输了5000多块大洋。那可是1920年代哦,5000块大洋至少能在福州城里买上十几座住宅大院呢。
这下子,框框变成“光光”了。
他看看身边正拿手捂着嘴巴在打哈欠的太太,对她说:“汝头上三条簪拔乞我战蜀战。我赢,三条簪填汝。我输,下日再无赌。”你头上三条簪拔给我拼一拼。我赢,三条簪还你。我输,今后再不赌。战,福州话读音:cieng,意思是奋力搏斗。
普通福州女人头上的三条簪通常是银的,或者是白铜的,而框框太太头上的三条簪是金的。
框框太太也是朵奇葩。
听了框框的话,她不是后退两步护住自己头上的三条簪,不是歇斯底里大骂丈夫“半途死”“婊子囝”“贼胚”,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是不是统统不是。
这奇葩,本来昏昏欲睡哈欠连连,听了丈夫的话突然就来了精神。她二话不说,把三条簪一条一条摘了下来,还把金耳坠、金手镯和金戒指也都摘了下来。后面这几样框框都没说要,她主动就给了。她每摘一件就交给框框一件,等她全部摘完,框框手上已经满满一捧。三条簪每条将近一两重,三条簪就将近三两。加上耳坠手镯戒指,差不多六两多重。那时候一两黄金大约值20块大洋,框框手上这一捧黄金,差不多值120多块大洋。简单复习一下,我在前面讲过,那时候,一块大洋能买大约80斤大米。120块大洋能买9600斤大米。
这9600斤大米,被框框全部变成赌注,一把押了下去。
当然,一把输光。
框框只那么愣了一小会儿,没有一丁半点而沮丧,像是便秘多日终于拉出一泡屎一样,精神抖擞地对太太说:“侬家行,转厝,下日无赌了。”我们走,回家,今后不赌了。
和太太一起走出那间赌馆的时候,输成“光光”的框框,抬头看了看苍霞的上空,晨曦向着他的双眼洒来了一道柔和的光。
他就这么戒赌了,从此再没沾赌。
这是不是顿悟啊?
所以,框框太太、漪琳的母亲,听说依彪嗜赌,一方面强调依彪必须要戒赌,一方面心里也觉得戒赌也没有那么难,框框不就是一夜之间戒掉了吗?
尤其是,当她听依爹说依彪全家人都在帮着依彪戒赌时,就觉得问题不大。
漪琳什么态度呢?
她其实是有点膈应的。可是,当她见了依彪,这点膈应就挥发了,蒸发了,没了。
这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