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莲塘浮生——福建闽侯程氏家人传说（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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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依彪被家长“软禁”

 

话说1930年，福州宫巷里的大户人家、做南北货生意的郭老板，家门不幸，次子依彪嗜赌成瘾，是个病态赌徒。

郭老板的“母后大人”也就是依彪的祖母发现问题之后，做出“战略部署”，全家一起帮依彪戒赌。

可是没有用，依彪瞒着家人，继续赌着。

本书读者一娴留言说：“嗜赌其实是一种精神疾病。”

嗯。

现在的科学家们认为，许多不正常行为的行为人实际上是患了“精神疾病”，是“人格障碍”。神经递质啦，多巴胺啦，奖赏中枢啦，等等等等……赌博、吸毒会上瘾，进食、饮水也会上瘾，都可能发生“病变”，都可能导致生理或心理方面的问题。

总之，赌博上瘾，其实是大脑生病了。

本书读者罗法留言说：“参赌者可以感受那份财富倏忽来去的刺激。”

这句留言我可不敢选刊给大家看，因为把这句话没头没脑地单独放在留言区，会产生歧义，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说赌博的好处。但这句话可以在这里引用，借以说明嗜赌者是在“寻求刺激”。用精神科医生专业的说法，赌博成瘾是“持续性的求爽行为”。

近百年前的福州人并不这么认为，他们只把嗜赌之类归结为意志薄弱，或是行为不检点，以为通过耐心的说服教育就可以控制，所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一招没用，就对其进行监控，断其经济来源，令其不得外出。我不让你去到赌钱桌，看你还怎么赌！

郭老板一家人就是这样来帮依彪戒赌的。

当他们发现依彪死性不改，还偷着赌博时，就采取断然措施，“追缴”了依彪的“赃款”。

且慢，怎么是“赃款”啊？

依彪“掏（拿）”了祖母的金首饰到当店（当铺）换钱去赌，祖母发现后未向依彪追讨，只叫儿子、依彪的父亲郭老板花钱把金首饰赎回，等于是让依彪白赚到一笔赌资。那么这笔赌资就是“赃款”，用这笔赌资赢来的每一分钱都是“赃款”。

他们还把依彪关了禁闭。

1931年暑假起，依彪就被限制了人身自由。

暑假一过，祖母让依彪的哥哥依虢去了一趟依彪就学的私立福建学院，以心脏病为由，给依彪办了休学。

以心脏病为由请长假休学，极为稳妥。心脏病看不出来，表面上没有任何症状，就算学校里熟悉的老师同学在路上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偶尔遇见依彪，也没啥可质疑的。

休学期间，依彪可以出门，但要经过父亲批准，而且要由家里男佣人陪同。他可以去游览福州城里的名胜比如乌石山、于山这山那山，以及城里各种寺庙道观天主堂基督堂，他可以去看闽剧听福州评话，还可以去温泉汤池店（澡堂）洗汤（泡澡）。

就有一条，佣人要跟着。

瞎逛了半年左右，到1931年底时，依彪的出行路线渐渐固定了下来。

他们家所在的宫巷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小巷子，西口出去是南后街，东口出去是南街（今八一七北路）。那年年底开始，依彪若是获准出门，一定是往东而去。

因为，他常去的三个处所都在东边。

由近及远，这三个处所是：花巷堂、鳌峰坊的赛天然戏园、古乐路的乐天泉汤池店。

处所之一，花巷堂。

花巷堂不是卖花的商店，是教堂。

出宫巷东口，顺着南街一路往北，街的西边是三坊七巷，街的东边会先后经过织缎巷、锦巷、花巷。花巷里有一座基督教教堂，叫尚友堂。福州人都叫它花巷堂。

为什么老去花巷堂呢？

因为，依彪结婚了。

这跟结婚有什么关系吗？

有。因为新娘信教。

1931年秋天，在祖母安排下，休学在家的依彪结了婚。

新娘来自祖母的外家厝（娘家），是祖母弟弟的外孙女，算是依彪的表表妹，“二次方”的表妹。

“表表妹”是本书作者程老汉的“发明”，用来表示他们之间血缘很远。

这个女孩，是依彪表姑姑的女儿。姑姑还是“表”的，这是一次“表”了吧？再往下走，表姑姑的女儿，岂不是“表表妹”乎？

古代中国女子通常没有名字，但100年前开始，城里的女子渐渐有了名字。依彪的这个“表表妹”有名字，她叫漪琳，姓黄。

关系有点复杂，请允许我给各位看官捋一捋，给您来个“一图看懂”。

现在许多人“傻傻分不清”谁是堂兄弟姐妹，谁是表兄弟姐妹。

请记住两个要点：

1.父亲兄弟的孩子是堂兄弟姐妹，父亲姐妹的孩子是表兄弟姐妹，母亲兄弟姐妹的孩子全是表兄弟姐妹。

2.跟自己同姓的是堂兄弟姐妹，跟自己不同姓的是表兄弟姐妹。

 

漪琳不幸，做茶叶生意的父亲（依彪的表姑爹）患病死了，留下漪琳的母亲（依彪的表姑姑）、成年的漪琳和她两个未成年的弟弟。漪琳的祖父祖母早已作古，父亲一死，留下的一家子就叫“孤儿寡母”。

那时的家庭，父亲是顶梁柱，父亲一死，天就塌了。

像近代启蒙思想家、翻译家严复，父亲是中医，在福州南台悬壶，一家人生活幸福，严复得到良好的教育。没想到，严复12岁时，这位名气很大的“仙医”严先生，行医中被感染霍乱，不治而亡。严复家的天就塌了，不仅南台舒适的大屋失去，孤儿寡母只能回盖山阳岐老家居住，严复也辍学了。

严复为什么会成为康有为所称赞的“精通西学第一人”呢？因为他家贫穷缴不起学馆的学费，走不了科举之路，而入读左宗棠在福州马尾开办的福州船政学堂，不仅不要交学费，还有钱挣，学堂每月发给每个学员4两纹银津贴。严复每月交母亲2两，留2两自用。

黄漪琳跟严复不一样，漪琳的家庭比严复的家庭强一些。虽然同样都是失去父亲顶梁柱，同样都是塌了天，漪琳她家还有漪琳的外公、外嫲（外婆）以及舅舅们可以依靠。

漪琳的外公就学习了自己父亲的榜样，像自己的父亲当年帮助姐姐（依彪的祖母）那样，来帮助女儿（漪琳的母亲）接手丈夫留下的茶叶生意，拉扯孩子长大。简单复习一下，依彪的父亲才10岁时，依彪的祖父就病死了，留下依彪的祖母和她未成年的孩子们，孤儿寡母。当时，正是在依彪太外祖父（依彪祖母的父亲）的主持下，依彪的舅公们支持，做这一家人的后盾，使依彪祖母能够接过亡夫留下的南北货生意，把这盘生意做大做强，打出一片天地。

漪琳的外祖父看漪琳已经成年，就征求她的意见，问她愿不愿意出嫁，若愿意，就为她寻一个好婆家。这样既能减少家里吃饭的一张嘴，还能扩大这个家庭的势力范围。

漪琳比依彪小两岁，当时19岁。她表示听凭母亲和外公做主。

既然如此，外公就做主了。想来想去，他想到了依彪，就找了自己的姐姐也就是依彪的祖母，要把漪琳嫁给依彪。

依彪的祖母认识漪琳，听弟弟来说这门亲事，简直喜从天降啊！她希望，依彪娶了媳妇，能够在温柔乡里得到慰藉，将他的心从赌钱桌那里拽出来。

可是想到赌钱桌，依彪的祖母心里又不踏实了。

要是告诉弟弟依彪赌钱的事，弟弟会不会嫌弃呢？

要是不告诉，将弟弟疼爱的外孙女娶了过来给依彪做老婆，下日（将来）女方怨天怨地，那自己这个老货（老家伙）还不被她怨死？自己的弟弟也会埋怨吧？姐弟之情搞不好要断送！

天人交战一会儿之后，她决定实话实说。弟弟要是不嫌弃则皆大欢喜，他要是嫌弃就算了，反正不要妨害姐弟俩这大半辈子的手足深情。依彪“呆去（坏掉）”是这事“着去博（要去博）”，就对弟弟说：“我共汝喊蜀声啊，依彪变死，真瘾赌钱。”我跟你说一句啊，依彪变坏了，很迷赌钱。变死=变得很坏。

没想到他弟弟真的很不以为然：“赌钱？无敆涉其事计。我旧底复伓是也会赌钱。”赌钱？不要紧的事情。我过去还不是也会赌钱。那时候的人，都这么看问题。敆，接合、集合。

既然说起，祖母的弟弟倒是被提醒了，他就问：“俪是赌？固别乇什乇疾无？”只是赌吗？还有别的什么毛病无？

依彪的祖母斩钉截铁说：“别乇无了。”别的没了。

若赌博不算个事，那依彪简直就是“完美先生”了：五官帅气，皮肤白净，身材修长，玉树临风，还是个大学生。

而漪琳也很完美。端庄美丽，文静娴雅，皮肤白皙，身材娇小。她也是个大学生，华南女院的学生。她比依彪小两岁。

祖母的弟弟也对姐姐说了有关漪琳的一句实话，问姐姐介意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