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程鹤麟长篇小说连载莲塘 |
分类: 长篇小说连载 |
长篇小说连载:莲塘——福建闽侯程氏家人传说(73)
【逢周一、周二、周三发布】
七十三,本銎卖地为儿子娶媳妇
由刷的母亲林氏1892年初病故前,她的娘家母亲兄弟也都先后病死。
那个因为拉稀而失职(没有拦截到甘蔗堂姐一家人)的依水弟,过继到堂哥这边来,算是他已故二伯父的嗣子。那时候林氏的祖父还在,过继的事由祖父做主。
林氏出葬时,那厮由他父亲领着来到甘蔗,以林氏娘家人的身份送林氏最后一程。他本来是林氏的堂弟,过继到林氏父亲名下之后,变成林氏的弟弟了。
那么林氏他们知道不知道这位堂弟那天是因为拉稀耽误了拦截呢?知道的。头年林氏母亲逝世时,本銎代表全家去榕岸送葬,那次就听林氏的婶婶解释过。
当时本銎就说:“不使(用)讲了,都是命。”
他真觉得这是命,因为他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没有中招,他不知道免疫力这些事。
本銎余生再没去过榕岸。
母亲和哥哥由岁病故的那年,由刷才5岁,所以他对此事完全没有印象。
他也完全记不得母亲的样貌。在欧洲,此前半个多世纪已经发明了照相术,而在北京,皇宫里面的慈禧太后以及皇帝光绪和他的妃子珍妃也都玩起了照相,但对于福建闽侯甘蔗的农民来说,时空都太过遥远,由刷的母亲没有留下任何一丁点儿图形图像。
由刷也记不得自己曾经有一个比他大3岁的哥哥。关于母亲和哥哥,全是父亲本銎说的。
30年后,由刷的长子天尺出生,由刷遵头年逝世的父亲的嘱咐,把天尺过继给由岁。所以,天尺1990年代修祖坟时,墓碑上有由岁的名字,也有他生身父亲由刷的名字。
这样,天尺既是父亲由刷的儿子,又是父亲哥哥由岁的儿子。这叫兼祧。
话说道光年间,本銎的曾祖父母利隆夫妇染疫双亡时,留下了三样宝贝:4个孤儿,最大的10岁,最小的2岁;1间平房大宅中的一半,约500多平米;约百亩耕地。
看官看到“百亩耕地”,脑海里出现的可能是一大片一望无际的农地吧?
非也,满不是那么回事。
甘蔗一带没有大平原,是山地、丘陵和台地的混合地貌。利隆所留下的这些地,约有一小半、不到40亩,分散在甘蔗高高低低的一座小山和一座小山之间,东一两亩西一两丘。他们家大部分地远在甘蔗之北的廷坪、大湖,那已经不是甘蔗地界。
1832年的年初,利隆夫妇逝世后,在利隆幸存的嫂子林氏的操持下,逐渐卖掉大部分地,即廷坪、大湖的全部地,以求利隆的4个遗孤能够长大成人。
甘蔗本地的近40亩地没卖,利隆的4个儿子,贞奎、贞城、贞藻、贞富,每人分到9亩左右。
前文讲过,贞奎4兄弟,只有贞奎一人“成功”进行了“正循环”:长大成人、结婚,生了儿子,儿子又生了孙子……
二弟贞城,34岁就死了。贞奎的三儿子本銎过继给他。所以,本銎继承了贞城的9亩多土地以及贞城在家族大宅中的房屋。
穷,结不起婚。
但也快了,快结婚了。
此前,1916年的年初,迈入人生第67个年头的本銎做出了重要决定,要把自己名下仅有的9亩多地卖掉一大半,用这笔钱给儿子娶媳妇。
那时候,家里就他们父子俩,67岁的本銎,和30岁的儿子由刷。
30岁的由刷说他一点都不想结婚,卖了地将来吃什么?讨了老婆来,老婆吃什么?生了孩子,一家人吃什么?
一百年前,每亩稻田大约能产200斤大米,若一个成年人每天吃1斤米,那么一亩稻田的产量够他吃200天,两亩的产量他吃一年有剩,剩下大约35斤。
由刷娶媳妇之前,家里就他跟他的老父亲两个人,老年人的饭量会小一点,他俩每年大约需要3亩地的粮食。剩下的6亩地的粮食,用来交地租税、支付工本,换些油盐衣裳之类地里不长的东西,粗茶淡饭的日子可以过下去。
可是现在要卖地娶媳妇,意味着将来人口多了,地却少了,日子就不好过。
所以由刷很担心。
但是不行,他老爸本銎逼着他结婚,命令他无论如何都要讨个老婆来:“汝不讨亲(讨老婆)生囝,食了做什乇(什么)?总无(难道)等死?”
本銎说,有没有地是暂时的,有没有后嗣是世世代代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但是明明自己有儿子却要侄子来过继,实在太失败了,本銎完全不能接受。
而且,侄子也不一定长命百岁。
这倒是真的。本銎所继嗣的二叔贞城都活到34岁了,却死了。
本銎的三叔贞藻有3个儿子,全都在成年之后死掉。
本銎的四叔贞富最长寿,活了79岁。贞富活得久,婚育也晚,比现在人的“晚婚晚育”还晚,52岁才得长子,56岁得次子,次子夭折。长子本坦也生了一个儿子,夭折了,他自己只活到34岁。
说起四叔贞富,本銎心情很沉重。本銎对儿子由刷说,你本坦家(叔)去年暝(注解1)死了,伊囝(他儿子)蜀年暝(前年)死了,他这一支还不晓谁来过继呢。
后来,本銎过世十余年后,由刷的三子天运出生,过继给贞富那个夭折的孙子、本坦那个夭折的儿子。
人生毫无意义,一代代生生不息而已。人生的全部目的、终极目标就是生人,你的父母生你,你接着生下一代。
1991年央视跟日本合作的纪录片《望长城》里,主持人在西北采访一个放羊娃。
主持人问:你不上学,以后怎么办?
放羊娃:放羊。
放羊干嘛?
娶媳妇。
娶媳妇干嘛?
生娃。
生娃干嘛?
放羊。
放羊干嘛?
娶媳妇
……
非常经典的一段对话。不上学的放羊娃,几句话道出了人生真谛:人生就是生人。
(注解1:“暝”字在福州话里表示“某个时间点”,“去年暝”=“去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