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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莲塘——福建闽侯程氏家人传说(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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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百年前闽侯人治疗痨病的秘方
林氏的故事程老汉写不下去了,心痛。
我只能,草草简述一下。
当天,1891年正月初二那天,在母亲不容商量的催促下,林氏一家三口匆忙吃了她三婶送来的饭菜(本来是给林氏母亲和兄弟吃的),留下从甘蔗带来的小礼品小点心,心慌意乱的小脚女人林氏坐上手推车,由丈夫本銎推着返回甘蔗。7岁的长子由岁跟着、步行着回家。实际上,由岁这天来回路上也都曾上过手推车,跟母亲坐一起。不是本銎推不动他们母子两个人,而是由岁自己常常愿意自己下来走,手推车空间局促,坐久了不舒服。
回去不久,母子俩就都病了。由岁年幼体弱,加上那天在外婆家不止喝了充满肺结核病菌的水,还吃了些布满肺结核病菌的灶糖灶饼,比母亲先病。那时候,闽侯农村人做给自己吃的灶糖灶饼,全是“裸体”,没有任何外包装,就那么搁在碗里盘子里,大家直接伸手抓来塞嘴巴里吃,所以,林氏娘家的那些灶糖灶饼也布满了肺结核病菌。
那是清光绪年间,中国人对付肺结核基本上束手无策。
鲁迅老师在其小说《药》里透露,当时民间有偏方,说让肺结核病人吃人血馒头可以起死回生。可是小说给出的结局是人血馒头屁用没有,吃了人血馒头的肺痨病病人华小栓还是死了。
但闽侯乡间不流传吃人血馒头,可能都没听说过,闽侯乡间流传的是一古方,吃头发烧成的灰。
此方极古,两千年前晋代名医葛洪白纸黑字写在医书《肘后备急方》里,说把头发烧成灰,再弄成粉末,以水冲服,可治肺痨。2017年,香港有媒体报道说,香港有中医“时至今日仍会以此方法辅助治疗肺痨病人”。(注解1)
听说这味中药确有止血作用。刚好肺结核病人会咳血,所以要吃头发灰来止血。
可是,头发灰能止血,草木灰烟灰应该都能止血吧?
如果把这些灰,用在皮外伤止血可以理解,以水服下就有点儿不好理解了。
不过对于1891年的甘蔗村民程本銎来说,妻子和长子得了肺痨病,捡到篮子里就是“药”,从来不曾质疑过头发灰的疗效。前些年他的父母贞奎夫妇得痨病也都服用过头发灰,虽然贞奎夫妇最后还是没治好死了,但除此之外无别的良方,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好在头发灰不比人血馒头。人血馒头极贵,鲁迅老师说,华老栓把毕生积蓄都拿出来才买了一块人血馒头。而头发灰却是零成本,因为人人都有头发。那时候已是晚清,男人的发辫不再是“金钱鼠尾”那么一小撮铜钱大的头发梳成一小根老鼠尾巴粗细的辫子,晚清的男人只剃掉前额附近那半片头发,后脑的头发全部保留,梳成一条粗大的辫子。本銎的辫子就很粗大,所以头发灰就地取材随时恭候。
前几年贞奎夫妻得痨病时,全家老少就已经贡献过一遍,个个都快成秃瓢了。好在头发长得很快,各个秃瓢几年之后很快就又满头秀发了。所以这回整个家族男女老少又都纷纷轮流贡献头发。
病人自己也要贡献头发。那时候的男孩子也都是梳一条大辫子。由岁的大辫子用完了,就用弟弟由刷的。
有什么“功效”吗?谁知道啊!从古至今,人类治疗人类疾病多半都是糊涂账,病死就病死了,病愈的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就病愈了。时至今日,同样都得了新冠肺炎,为什么一些人被治愈,另一些人却死了?没人说得清。
也不是只吃头发灰这一味“药”,还是要看医生,吃一些草药。本銎按照医嘱,踏遍青山,走遍田间地头,鱼腥草、夏枯草之类的草药可没少采。林氏母子,有时候鱼腥草吃多了还拉稀。
都没用。
1891年12月22日,冬至那天,由岁病死,年仅8岁。
第二年正月初二,林氏心痛加上病痛,撒手人寰,年仅28虚岁。距离她最后一次回娘家染病,刚好一周年。
死前她一直很自责,总觉得长子生病和死是自己的责任。她觉得头年正月初二她若随了丈夫,不让由岁跟着去榕岸,由岁就不会病不会死。
看官或许会问,那年正月初二本銎也去了榕岸丈母娘家,怎么他就没事呢?
我猜,本銎可能有抗体了吧?
前面讲过,本銎的父母贞奎夫妻得肺结核之后,就自觉隔离起来,只让几个儿子轮流伺候。又由于儿子们格外小心,都没被传染上。所以推测起来,本銎兄弟可能不仅没有被传染上,反而还获得了免疫力。因此,同样都在1891年的正月初二去了竹岐榕岸岳父家,本銎完全没事。族谱记载,本銎活到了1919年,享年70岁。
那么,由岁的弟弟由刷就不会染病吗?
当然不会啦,林氏回到甘蔗,就采取措施把由刷重点保护起来,不让他跟哥哥玩,也不能靠近妈妈,一家4口分开来吃饭,本銎和由刷两父子一起吃,林氏和由岁母子俩一起吃,餐具也严格分开。实在想二儿子了,林氏就叫二儿子到她的房间门口,不准进屋,就在门口,“隔空对话”。
这是这个女人唯一能为程家做的最后一件事,她要给她的丈夫本銎留下一脉香火。
也许,林氏并没有想那么多,她这么做,仅仅是出于一个母亲的护犊子的本能。
不过无论如何,在这件事上,你可别小看一个农村家庭主妇、一个母亲、一个小脚女人这种出于母性本能的坚忍和决绝。
就因为竹岐榕岸的这个女人的坚忍和决绝,本銎的香火才得以存续。
写到这里,能不泪目?!
对母亲没印象,对此事更没有印象的由刷,是长大以后听父亲本銎说的这些事。由刷晚年对儿子们讲起这事总是热泪涟涟:若不是我奶(我妈),我也是无了。
这事对由刷的发辫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由于听说全家人的头发都曾为拯救母亲和兄长做过贡献,所以由刷对保留发辫有一种执著的诚意,以致于民国很多年了,全国的男人都按洋鬼子那样理发了,由刷还固执地留着他的大辫子,死都不肯剪掉。他保留的不是发辫,是药,是他认为能在关键时刻救家人命的药。
直到1950年代,儿子天尺把他和他老伴雷氏从甘蔗接去建瓯,这才剪掉。一来因为儿子是国家干部,老爹还留着个大辫子不像话,二来儿子告诉他,现在有钱了,万一生病可以去医院医,不用吃辫子灰。
注解1:参见2017年11月15日《香港01》之《【肺痨.三】二千年远古病 疑鬼怪作祟 古方以头发烧成灰冲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