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女人到母亲 （四）

母亲：高原，自由摄影师

女儿：小院儿，2002年8月出生

我原来期待的那种排山倒海般的感情一直没有出现，但是一种坚定的意志却涓涓滴滴渗透我全身。我知道，为了怀中这个嫩嫩的肉团儿，我可以忍受一切痛苦，我甘愿赴汤蹈火，甚至献出自己的生命。这不是什么豪情，而是自己确切明白的、不容分说的、不由自主的、融化进骨骼里的一种本能性的东西。

这就叫做母爱吧。

                                              —小巫《让孩子做主》

高原的家是一套一居室单元，很窄小的空间，虽然拥挤，却收拾的干净利落。

一进门，就发觉除了高原之外，还有两个人影在晃来晃去。大家在忙着给小院儿洗澡，我被请到客厅沙发上坐着喝水。当时我认定这两个人中起码有一位是高原请来的保姆，没准儿她觉得一个人不够，干脆请了两个人来帮她侍弄孩子。

很快就弄明白，两位都和保姆这个职业毫无关系。一位是孩子的姑姑，一位是来探望高原母女的朋友。待到孩子在卧室里睡着了，两个人就都走掉了。

为什么高原没有请保姆？趁着高原忙乎的时候，我问她的朋友。

高原不放心别人动她的孩子，朋友回答。

两位亲友告辞之后，刚才还挺热闹的小房间突然安静下来。身材高挑的高原拿着两片面包走进卧室，坐在一只小板凳上，一边往面包上涂抹花生酱，一边说，我要吃点儿东西，快饿死啦！

我问高原为什么没有请保姆，高原说我不放心别人动我的孩子，我喜欢的东西我都不让别人动。再说，我不觉的这些保姆们有多少本事，我见过好几个，事先打电话都吹自己看过多少个孩子、多么能干，来了一看，她们自己手指甲里的泥还没洗干净呢，怎么看孩子？

你自己从早到晚看孩子，岂不累坏了吗？

累啊，当然累。养孩子么，肯定累。高原说完这句大实话，也没有再发挥。她属于那种朴实坦诚、不善言表的人，每一句话都实实在在。我不知道她是否了解，当今的社会，象她这样执意独立抚养孩子的女性，已属凤毛麟角。

小院儿是顺产出生，出生时体重高达7斤2两。整个生孩子的过程，高原总结是“感觉不是人”，产妇们痛得死去活来，医生们却很漠然，在一旁高谈阔论中午的饭菜。“可能她们看得多了，也就没那么多同情心了吧，”高原这样为医生们开脱。

顺产出生的孩子，马上被送到妈妈怀抱里。高原的第一个感觉不是煽情艺术作品里所表现的那种激动，而是害怕，她觉得这个小东西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我觉得大多数母亲第一眼看到自己孩子都不会感受到多么澎湃的母爱，”高原说。

接下来的喂奶过程也很艰辛，新手妈妈不知道怎么喂孩子，孩子一吃，自己的乳头就疼的钻心。“第一个月象地狱一样，”总是觉得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8月盛夏生的孩子，却还要按照老传统那样坐月子，不许洗澡梳头刷牙，高原难受极了。“这么浑身脏兮兮的，再给孩子喂奶，哪里对孩子有好处？”高原反思道。“其实这种坐月子根本没有道理，清洁对母亲和孩子的身心都有好处。”

现在呢？

“现在孩子两个半月了，我跟她交流，她有反应，我觉得她什么都懂。人家都说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我看她却感觉她什么都明白。”高原说。“就是在喂养过程中，在每一天的生活过程中，我慢慢地感觉到，这是我的孩子，我是她的妈妈。”

高原说，生了孩子以后，最大的改变就是不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连夫妻俩晚上一起出去看电影都不行了。但是她不认为这是什么牺牲或者遗憾，而是恰恰相反，她是心甘情愿放弃以前的那种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她觉得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看到别的新手妈妈生了孩子就紧张的不行，全家动员，妈妈、婆婆、保姆一齐上，围着孩子团团转，高原感到颇为不解。

“其实生孩子是一件特别自然的事情，每个女人都能做，我从来没有感觉这有什么抒情什么伟大的，”高原一直在强调这一点。生了孩子，就应该由母亲亲手带大，这在高原看来，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正说着话，高原说“孩子哭了，我去看一眼”，起身象一枚炮弹一样冲出客厅。这大概是所有母亲对自己的孩子所拥有的特异功能，我不是小院儿的妈，就什么也没听见。

很快，高原回到客厅，神采飞扬地问我，你知道两个半月孩子的视力范围有多大吗？我说不是很宽阔。她又问，那我抱着她看镜子，她应该能够看得见自己吧？还没等我回答，高原肯定地说，我觉得她看得见。

我相信，对于很多妈妈来说，看一眼自己的孩子，胜过做几个小时的美容。此时的高原，全身都舒展开了，象一朵出水芙蓉，天然去雕琢。她的面孔细腻白嫩，她的肤色光泽滋润，她的神态安详沉稳，散发出一股自然清新的动人之美。

有些人对于女性从未育转换到母亲这个角色抱有各种各样的误解，仿佛一个女人当了妈以后，就会变得臃肿难看、俗不可耐，就会披头散发、浑身奶渍、手足无措。于是引得一些新女性拼命向大家展示，自己做了母亲以后什么都没有改变，还是那么苗条那么性感那么招男人喜欢，事业、婚姻、家庭、孩子、社交都不耽误，简直女超人。

其实这些误解多半来源于一些缺乏自信的女性对母亲角色的恐惧感，其实大多数女性对于做母亲，就象高原一样坦然地接受，心无旁骛地养育着自己的孩子，根本想不起来要为了别人的目光而去刻意雕琢自己。

刚才高原忙活的时候，她的朋友在客厅里嘀咕了一句，“生了孩子，好像变了一个人，生活的重心就是孩子，别的什么都不顾了。”

我想这位朋友大概自己没有孩子，就回答她说，“这是人类的本能，也是所有物种的本能。做母亲的如果不全心全意养育孩子，我们人类早就灭绝了。”

这道理实在简单，动物界亦使然。想想吧，任何一种动物生了孩子之后，如果母亲不是全副身心投入到哺喂和保护幼崽上，而是成天梳理羽毛，外出勾引雄性，幼崽如何存活？长此以往，岂非整个物种濒临灭绝？

小院儿又醒了，我们一起去卧室探望她。这个长着一头冲天浓发的小美人儿，慵懒地躺在床上，抻着小懒腰儿，瞪着小黑豆子一样的眼睛，看见谁都露出甜蜜的笑容，小脸儿朝着人，小嘴儿里发出咿咿哦哦的声音，好像在说话。

高原说，你看她特别喜欢你。

我知道那是因为我叫她小美人儿，她心里高兴。小宝宝都是这样，天生来心中充满爱，当她们体会到你的爱意时，也会毫无保留地对你表示她的爱。

高原说她本来以为自己会生男孩儿，因为她觉得妈妈带着儿子出去很神气，女儿是爸爸带着出去才神气。

现在呢，带着小院儿出去不神气吗？

“当然神气啦！”高原自得地说，“她那么可爱，她需要依靠我才能生活，她那些可爱的地方都是我给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