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女人到母亲 （五）

母亲：张天慧，原CHANEL中国地区公关经理

女儿：Melanie 美仪，15岁

我想对女儿描述看见自己的孩子学骑自行车时的激动心情。想描绘孩子在第一次摸到猫狗柔软的绒毛时那种发自腹腔的咯咯笑声。我想让她体味到那种快乐是如此地真实，有时会让她痛。

女儿那不解的神情令我意识到我已经热泪盈眶。‘你不会后悔的。’我最终说道。我伸出手来，握紧女儿的手，心里默默地祈祷，为她，为我自己，也为响应了这美妙召唤的所有女人。我们接受了这件上帝祝福过的礼物—成为母亲。”

                                         —母亲节收到的一封email

去张天慧家之前，先听了一耳朵她的teenage女儿如何如何到了反叛期、她们母女关系如何如何紧张，所以在路上准备好了会看到一个染着绿色头发身着奇装异服的不羁少女。

进了张天慧那装潢古典雅致的宅所，看到她那美丽的女儿中规中矩地坐在沙发上，等着接受采访。天慧说美仪已经安排好整个下午呆在家里，“今天她很乖，”天慧有些调侃地看着女儿对我说。

我说美仪其实不必在场，我单独和母亲谈一谈，如果美仪有话说，我也可以单独跟她谈。

天慧对女儿用英语说，那你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女儿听言，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马上半嗔半怒地对着妈妈咕哝了一通法语。天慧说，她本来打算邀请男朋友到家里来，结果现在计划被我们打乱了。

美仪到楼上待了一会儿，很快下楼来，跟妈妈商量她要出去，并且答应妈妈5点半之前回家。天慧问她，有没有话对小巫说，美仪说没有。天慧又问，那小巫听到的可都是我的一面之词喽。美仪说，I trust you.

美仪走后，天慧对我打开了话匣子。她是那种聪颖健谈的人，几乎不用我问什么，十几年做母亲的感受从她嘴里象喷泉一样滔滔不绝奔涌而出。

“我这女儿是西方文化里成长起来的，十分自由。”这是天慧的开场白。本以为她要批评这样的教养方式，没想到她却接着说，“这样好，父母和儿女之间全部透明，什么都可以谈。中国传统的家庭里，父母和子女之间没有沟通，儿女有什么话都不肯对父母直说。”

天慧十几年前嫁到法国，头胎生的儿子，两年后生了女儿。“结婚之前我就知道自己将来是要结婚、生孩子的，但是也知道即使结了婚，生了孩子，也还是要工作的。”因此生下女儿不久，天慧就重返职场。“那个时候我自认为，做一个好母亲并不一定要一天到晚在家里陪着孩子，时间多不一定意味着质量高。”天慧回忆道。“但我是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忙着自己的事业，没有时间照看孩子。”

天慧的朋友劝她，说孩子长得很快，现在不花时间陪伴、欣赏他们，将来就晚了。兼之天慧看到育儿书都说，0-7岁是孩子一生最重要的时期，是培养良好的性格与教养、培植文化根基的关键阶段，于是在儿子5岁、女儿3岁时，她停止工作一年多，在家里带孩子。但是她发现，自己受不了这样局限的生活。

“一个女人，又要工作，又要当母亲，又要当别人的老婆，很辛苦的。”天慧娓娓道来。“肯定要牺牲一样，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只能够尽量分配好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有些女人生了孩子，忘了老公，这样不好。我是白天无论有多少工作，到了晚上就一定放下来，专门陪伴家人。但是也分时间，不能一拥而上。我是等到孩子睡下之后，再和丈夫交流。”

十几年过去了，天慧看看自己相夫教子的成就，骄傲地说，自己这一对儿女的教育十分成功。“不是学问方面的教育，而是最基本的家教。”儿女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尊重体贴父母，“因为我们做父母的从他们小时候起就尊重他们，从来不以大人自居，自以为是，无论孩子做了什么样的错事，我们从来不当的别人的面骂他们，伤害他们的自尊心。”

天慧最深的体会是，虽然作为母亲，对孩子永远担着一份心，但是却一定要和儿女平等地交流，一定要沟通，这样儿女有什么问题都会来找父母商谈。美仪13岁时，曾经问妈妈，如果她现在和男孩子发生性关系，妈妈会不会杀了她？

天慧告诉美仪，一个女孩子，保留处女之身的时间越长越好。女人成熟有早有晚，这种事情不是时尚，不是同学都做了，我也得做。一定要想清楚。希望你想清楚的时候，告诉妈妈。但是你要学会保护好自己。万一你大着肚子回来，我还可以帮助你；但是如果你得了艾滋病回家，我可就没办法救你了。

天慧认为做母亲的职责就是帮助儿女尽早独立，对于儿女的问题，她从来不说不行，永远只告诉他们任何行为的后果，也从不居高临下地教训他们，更不蛮横地强行阻拦他们。一切的决定，都由儿女自己来做。有了这样的自由，儿女对自己的行为反而更加负责任。

我问天慧，生儿育女给她最深的感受是什么？天慧不假思索地回答，是责任感，是压力。“一个人，全部的生命、全部的将来都在你手里，这是多么大的压力！”

那么，最大的快乐呢？

“看见他们就是快乐！”天慧脱口而出。“这没有条件，生出来孩子，就是快乐！”

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天慧，家庭是最最重要的。因此来中国5年之后，当女儿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有了诸多成长的烦恼，抱怨妈妈总是不在家、没有时间陪伴自己的时候，天慧毅然放弃了高薪职位，回到家中。女儿最近明显地开心多了。

天慧的儿子已经回到法国上学，女儿再过几个月也要离开母亲，到哥哥的学校去念书。虽然两个孩子从小就天南地北到处旅游，这样长期离开家，却是两辈人一生中最重要最关键的别离：孩子长大了。

“我还记得Melanie刚刚出生的时候，也就这么大，从我的指头尖到我的胳臂肘，”天慧一往情深地比划着。“现在她却这么高、这么大了。”

天慧转过脸来，真诚地对我说，“你的孩子还小，你一定要抓紧时间欣赏他。我年轻的时候，别人劝我，说孩子长得很快的，我听不进去。孩子小的时候，我总盼着他们快些长大。现在后悔了，他们真是长的太快了！”

因此，现在天慧在家里，尽情享受和女儿朝夕相处的每一天。

“真想再有一个小孩子，”天慧感叹着。“我和先生商量过，是不是再领养一个孩子。但是后来决定，这样做对那个孩子不公平，因为这是出于我们自己的一种心理需要。”

她看着我隆起的肚子说，“你的老二快些出生吧，抱过来借给我，我给她当part-time妈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