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并没有写多少文章，天热意懒，实在不想动笔。实际上，是心里荒芜，觉得无话可说而已。书亦少读，亦无思考，便更是无话可说了。原本还是有些歉疚的，比如好些天不写，现在则要无谓得多了。倘以知堂的意思，写文章无非有两种用途，或言志，或载道，大致是两者都不想了，便无须写了罢。

但自己所能做的是什么呢？翻读知堂文字，见《秉烛后谈》中便有这样的题目，敢情昔时他亦是有过这样的思考。说来说去，“我自己想做的工作是笔记。”且以后来的观察，他是做了一辈子的。“我不喜欢掌故，故不叙政治，不信鬼怪，故不纪异闻，不作史论，故不评古人行为得失。余下来的一件事便是涉猎前人言论，加以辨别，披沙拣金，磨杵成针，虽劳而无功，于世道人心却当有益，亦是值得做的工作。”先是思考自己所能做的，而后说来说去，打量一过，觉得亦是值得做的，便一辈子做了下去。

“我不懂文学，但知道文章的好坏，不懂哲学玄学，但知道思想的健全与否。我谈文章，系根据自己写及读国文所得的经验，以文情并茂为贵。谈思想，系根据生物学文化人类学道德史性的心理等的知识，考察儒释道法各家的意思，参酌而定，以情理并合为上。我的理想只是中庸，这似乎是平凡的东西，然而并不一定容易遇见，所以总觉得可称扬的太少，一面故似抱残守缺，一面又像偏喜诃佛骂祖，诚不得已也。”而后说自己是“少信的人”，虽不合时宜，然而是必要的。便知他所选的笔记的模样，亦知他当时的所想，实际上是不得不为也，因为“我自己想做的工作是笔记”，不能做其他的，而要做“笔记”，就必须如此了。

虽文章有言志载道两派，但大致却并不能划得分明，知堂所谓“缠夹”也。“凡载自己之道者即是言志，言他人之志者亦是载道。”言志也罢，载道也罢，似乎亦无须划得分明，无论是怎样的志与道，目的不过是“于世道人心有益”罢了，至于读者的理解，虽各不同，亦是无关紧要的。“我自己想做的工作是笔记”，能做的工作亦是笔记，笔记为我所喜欢，言志与载道，都是我所希冀的。

“Ｓ会馆里有三间屋，相传是往昔曾在院子里的槐树上缢死过一个女人的，现在槐树已经高不可攀了，而这屋还没有人住；许多年，我便寓在这屋里钞古碑。客中少有人来，古碑中也遇不到什么问题和主义，而我的生命却居然暗暗的消去了，这也就是我惟一的愿望。夏夜，蚊子多了，便摇着蒲扇坐在槐树下，从密叶缝里看那一点一点的青天，晚出的槐蚕又每每冰冷的落在头颈上。”这是鲁迅在《<呐喊>自序》中的一段，在抄写知堂的文字时忽然想到了。是的，“客中少有人来，古碑中也遇不到什么问题和主义”，只好抄古碑了，境地亦与“我自己想做的工作是笔记”相仿佛，而至于言志与载道，大抵是不会想到的。

窗外下着雨，雨声是凄厉的，我所能做的工作，便只是随便地翻翻知堂与鲁迅，并不会想到言志抑或载道。我只能做这样的工作了，其他的事，于我都是多余。这样的日子还要继续，我亦并不觉得于事有碍，亦并不觉得有话要说，实际上，不过是平素生活的普通的一日罢了。生命于我为庸常，我的言志与载道，亦不过是为了消磨这庸常的日子罢了，似乎在等待着一种节日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