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兄：

这两天城里太热，就到终南山里待了两日。山里倒是清净，没有手机信号，听到的只是水流的声音和各种不同的鸟叫声。近日多雨，上山的小路泥泞湿滑，也上不得山去，只能在通往山里的水泥路面上走走。被子也很潮湿，让人感觉很不舒服。蚊子倒是没有，据说是河边有一种草，可以让蚊子避而远之。居住的这户人家比较干净，院中的女贞、蜀葵等开得正好，满园芬芳，虽粗茶淡饭也是觉得好的。只是这样的日子，实在不能待得太久，心事重重，也就两日，便打道回府了。

旧屋近乎十来年没有居住，平日里偶尔过去看看，稍为清理，但终究还是不能让人满意的。几个书柜，数十年的积累，书是满满的，也都凌乱地堆放着，多年来很少翻动，尘土也是落了厚厚的一层。写字台上一叠厚厚的书籍，昨天一本一本地用抹布将书封的尘土拭去，整理了一下，几册放回书柜，其余则按原有的情形又安置妥当。厨房的水表是几年前冬天里就冻坏了的，叫来水工，折腾了一个上午，花去四百余元方才了事。家里的好多用具，都腐朽不可启用了，尤其是塑料制品，一动即碎，满目狼藉，实让人有岁月不居的颓败感。人对环境总有一定的适应性，待得久了，则对其他的处境有着心理上的排斥，年岁渐长，日趋严重，除了体力上的衰退而外，心理上做减法的念头也会不时兴起，所谓生亦何欢死亦何哀的厌世感也是有的。

这几日忙乱之中，还写了一些大字，存放的纸张，有些也有二十年之久了，柔和而温厚，没有了新纸的火气，很入墨，很好用，舒服极了。好些年临帖，叶公好龙，走走停停，纯粹票友级别，亦为一时之兴致使然，全然不知以此为事业而用功，但亦无妨，只为内心的充盈而已，竟怡然自足消磨了许多年。看书则多翻了黄裳的《来燕榭文存》，几篇怀人的篇目，实在写得精彩，巴金、施蛰存、俞平伯、吴晗、黄佐临等，实是黄裳文字中的佳构，《忆吴晗》《关于佐临》两篇，竟读过两遍而不知疲倦。《“磁力”漫忆》亦是妙绝，读来让人不知肉味。《来燕榭文存二编》晚它两年出版，一直随手翻看，也是读得熟了。旧屋中存放黄著还有好些本，可见当年是怎样的喜爱。

官兄，是好久不与你写信了，这样的情形，倘以古人的笔调，常要说“久疏音信，时在念中”的套话，我于此也是以他人酒杯消自家块垒了。我无事，但心事太多，常常夜里做梦，梦中好事、坏事各半，偶尔也会从噩梦中惊醒起来，自思新近并无恶念处，何以噩梦厚待我？于是和衣而眠，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看看时钟，原来是入夏时节，天是亮得早了。有时想想，原来人多烦恼，都是有思想的缘故。我希望自己变成一头猪，一只没有思想的猪，不一定非要是王小波笔下的那只特立独行的猪，到了关口，任人宰割，亦不为太为悲剧的事，也还是那句话，生亦何欢死亦何哀，留下这美好的世界与他人享受罢。

栀子花谢，留待他年再看花，等着也就等着。

                                                   理洵于古长安

                                                二〇一六年六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