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兄：

这几日多看了你的文字，心里就犯了嘀咕，想知兄的文字的来处。这种念头是自然的，有如看了友人的一幅字，便想知道他是临了颜，还是临了苏。但我读来读去，还是看不出兄台到底是浸淫在哪些文字中，何以有了这般了得的功夫。

听说近来你在读着宋人、清人的书籍，弟倒是心里有了一二分的明白。记得有好几年，我一直是浸淫在明小品中的，大致是受了知堂的影响，印象里深深的还是俞平伯当年重刊《陶庵梦忆》时他所作的那篇序。明小品在民时是热过一阵儿的，尽管受到过鲁迅的鄙夷与批判，但正如物之两面，抑之弥低，扬之弥高，总之它是热过一阵儿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不知是怎样的缘故，市面上明小品的书籍铺天盖地，似乎又来过一次压迫之后的反扑，总之是也热了起来。就在这期间，我买了大量的书籍，很有兴致地读过几年。后来发现，个人的情致的舒放、生活的小情调的培养，倒是增添了几分，看起来像是江南文人的生活的意趣在自己身上亦有了明显的痕迹，而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了，于是便警觉起来，刻意地找来一些史籍进行阅读，意在调整一下自己生活与工作的格局，明小品的阅读就这样放下了，直到现在也没有重新拿起过。看到你的文字，我想起了自己的旧事。

不过我庆幸自己有过几年这样阅读的经历。关中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受着儒家文化的统治，这里的人，骨子里总是一本正经地做事，一本正经地看人，性情古板而面目可憎，很是无趣，我身处其中，感受是深刻的。几年明小品的阅读，在我眼前展开了新的境地，原来人亦是可以这样寄情山水、玩花弄草了此一生的，而什么拜将封侯、出将入相其实大多都是鸟事。活好自己，任性自由，才是人性的要著，才是生活的理想。弟似乎就明白了几分，那还是在年少的时候，书能启智，大致亦是不妄的。

看得出，兄台读书甚勤，是手不释卷的，因而文字才有这样的底蕴。弟之愚见，文字重在气息的培养，即所谓重在养气。文字与文字的差别，基本的技能相当之后，气息是最为重要的，这亦是一家区别于一家的关键所在。而气最为难养，靠读书，靠阅历，靠做人处事人情练达的积累，聚沙成塔，化茧成锦，自然养成。而这种种的生活，唯读书不可辜负，即使无暇读书，无心情读书，但手里只是握着，亦能多几分养成，这是人多所不注重的。至于视读书为无谓者，则夏虫不可以语冰也。

官兄，这个周末，影院里正在播放吴天明执导的《百鸟朝凤》。这似乎是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一部影片，它是在说唢呐的故事，而唢呐，几乎也是被这个时代遗忘了，即是在偏远的乡村，亦是如此。我一直在流着泪，为淳朴、真诚、无奈而流泪。它是在说着一种断裂，一种文化传承的断裂，也在说着一种冲撞，传承与拜金、传承与时代的冲撞，当然亦有文明之间的冲撞，但这种断裂与冲撞，是极其震撼人的心灵的，影院里到处是唏嘘不已的声音。这部影片是吴天明的绝作，公映的时候，他已死了。此时影院还在热映美国动画电影《愤怒的小鸟》，据说是讲述了一群不会飞的小鸟挤在一座热带小岛上，生活和睦宁静，但当神秘的绿色小猪登陆岛屿时，小鸟们平静的生活被打破的故事。听起来倒也有趣，有机会我也是会看一看的。

                                               理洵于古长安

                                           二〇一六年五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