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向一隅

分类: 我自倾杯·随笔 |
席慕容说:“喜欢坐火车,喜欢一站一站地南下或者北上,喜欢在旅途中间的我。只因为,在旅途的中间,我就可以不属于起点或者终点,不属于任何地方和任何人,在这个单独的时刻里,我只需要属于我自己就够了。”
“一个单独的时刻”,是藏匿于日常纷杂里的一个归宿吧?
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田野树木,山川河流,相对于列车是一种孤独和守望,它们会勾起人的思绪,或安静,或延展,它们是种植在土地上的字符,是被各自命运流放到一隅的词牌,一经生发,谱式与韵脚一面成就着它,一面限制着它。
而我们在格律之外,即可以片刻朝向千里之外的故乡,又可以择一段过往,重温那时阳光的味道。掩在密林中的小路,深浅不一的河道,走向不同的山脉,将开未开的花,如常而自然,想来,我们才是它们生命中的过客,偶然并且唯一。
不一定必得晓梦迷了蝴蝶,春心托了杜鹃,当遇到美,又同时捕获到谦卑,自我的哲学就诞生了,最质朴,最妥贴的生,便稳稳地长在心底,相信在若干年一个合适的时候,会与庄子、黑格尔或者命定的某人撞个满怀,至于认得不认得,便是自我的修为,万事万物殊途而同归罢。
小区里常会见到那条流浪狗,是一条西施犬,应该是被遗弃的,白色的毛被尘土染成棕褐色,长长的毛发遮挡着双眼,它比较好战,大它好几倍的大型犬,它也吠吠地敢于嘶咬。有一天,有个邻居收留了它,它自然地就承担起了看家护院的职能,每次经过他家,这小狗都异常地狂叫,唬得我竟莫名地心虚。
春意已然前赴后继,窝了一整个冬天的老人们,在向阳的楼角坐成一片,一边晒太阳一边唠家常,要是有谁的晚辈经过,他们会停下交谈,停下手里编织的毛线活,停下略显呆滞涣散的眼神,看那祖孙俩短暂的交流,交流过后,健谈的会赞叹那孩子越来越出息,沉默的依旧沉默。
有一次,我看到那条小狗趴在他主人的脚边也在晒太阳,我放慢脚步,不敢疾走。那老人半耷拉着脑袋,似乎眯着,衣服前有饭渍,有一条裤管被塞在袜子里。同坐的老人们没人叫醒他,他们习惯了他若有若无的存在,但他偶尔会在僵持性的谈话过程中时不时地插上一句,话锋料峭,观点独到,众人们那一刻就都停止了言语,他说完,又耷拉着脑袋不动,那条小狗则站直身子冲他摇着它脏乎乎的尾巴,这时会有人在一旁笑着说,你俩真是一家呢,然后指一下老头,再指一下小狗,说,多像!
老人咧嘴一笑,小狗尾巴摇得更欢了。
前一阵子什么都做不到心上,书也被翻得潦草,索性去公园里走步。
公园里有方挺大的湖,湖面平静,木制的亲水平台伸到湖水里,完成人们想与水亲近的想法。亲水平台的一角,有个手捧画板的女孩,一支画笔在她手里上下翻飞。
不知她在临摹什么?不过临摹什么已经不重要,此刻只觉得,她比湖水静,湖水比灵魂静。
偶尔有喜鹊叽叽喳喳地在树枝上叫,柳枝还未萌出新芽,阳光笼罩下的湖面泛着点点金光,在来之前胸中所涌动的起伏的情节,突然被这一刻的安宁所守护,再兼临水而立,柳条曳曳,凉风习习,觉得自己慢慢绽裂开来,一层一层,幸福而忧伤,感恩而有叹。
想起秦淮八艳之一的董小宛,于肥甘食物一无所好。有道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肥甘至极,必陷于腻。
腻,是太过热闹、太过密不透风、太过纠缠了吧?
又或许,只有在繁腻之后,所有的独向一隅,才可以春风十里,可以千山暮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