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我自倾杯·随笔 |

一、
初见风陵渡时,我读中学。
在上学的路上,时常见一列太原发往风陵渡的绿皮客车从身边呼啸着驶过。那个时候,不知风陵渡具体在何处,但这名字,总让我生出一些想像,苍远而雄浑,或者依山,或者傍水,或者摇橹的人唱着高亢的曲,稀落的烟霭将渡口笼罩,偶尔几只南飞的雁锁定坐标,探在河里的一段栈桥,一面,似刺探着历史,一面,又像念着远方。
火车疾驰而过后,熠熠发光的铁轨上,升腾起股股气流,隐隐地将远处的房舍晃动起来,像生动的回音壁,以影像的形式映入视线。
轨道尽头的曲线处,养路的工人敲打着鱼尾板,叮叮当当的声音,蓦地把我从风陵渡的想像中拉回来,而他虚幌的桔色身影,又忽地像催动了一匹腾沙而起的战马,让我在哒哒的马蹄声里,细数起风陵渡曾经的战事、黄沙和剑戟,便越发不肯在一种叫做“我的岁月”的长河里,静静安顿下来。
二、
再遇风陵渡,是读金庸的武侠小说《神雕侠侣》,第三十三回的《风陵夜话》。
这个回目,让人认识了一个冰雪聪明、情痴至极的郭襄,同时也让人记住了一个地名:风陵渡。
一瞬间觉得,这风陵渡像极了一把利器,将锦衣划出一道道裂口,而这裂帛的声响也整整划疼了一个时代的人
我多希望,能捏起一根针,缀上丝线,缝补好这个缺口,把浩大的曾经,补在左襟;把后人的评说,缝于右襟。可惜的是,无论怎样的缀补,也解救不了一种决绝和目光,就像江湖里流传的,再妙手回春的郎中,也有一段疾,是他无法医治的。
将一个动荡的朝代和绝美的爱情故事安放于此,当口齿中轻轻念出“风陵渡”时,我想,我们与他们,会在一个时刻,交付出彼此的一段光阴吧。
三、
一次同学一起聚餐,她说“风陵渡”这名字,一听就是个有故事的名字。
另一个同学说,他去过风陵渡。我们一听,很兴奋地要他讲讲风陵渡。
他“呃”了一下,说了句:很小的一个渡口。又补了一句,它不是你们想像的那个样子,如果不是专门要去看它,它就像流落在野的一个不起眼的荒滩。
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一个地方,竟被他几句轻描淡写的话颠覆了!
有一晚失眠,想起他关于风陵渡的话。
风陵渡真是他说的那样子吗?即便如此,大约也是它要隐姓埋名的意思吧?毕竟,承载了百年的风烟印迹哪能说散就散呢?那些披星戴月的箭羽,那些隔着生辰远眺的双眼,那些黄河一路流经的砂砾,那一剑平四方的霸气,如何就遁隐成了世人眼里的一处荒滩。
又想,那古渡毕竟是风吹雨打经年,它哪能够一直怀揣着我想像出来的江湖坐拥许久,它的风华,大抵随着黄河之水,涤尽了锐气和过往。
迷迷糊糊中,一番左翻右侧的自我折腾后,终于有梦愿意潜伏下来,渐渐入睡。
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孩子习毛笔字,写下“一水分南北,中原气自全。云山连晋壤,烟树入秦川。”
又被牵进那个渡口。
四、
至今仍未去过风陵渡,但它丝毫不影响我对它隔着山水、用文字与它交谈
前几天从青海回转,中途经过兰州,一脚踏上黄河第一桥时,已似身临风陵古渡。突然的,去与不去,念与不念不再像前些年那般执拗。
细想,这一路行来,与它所结的念想,皆因那列疾驰的绿皮客车和一个叫做郭襄的女侠。年少的心很容易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候,会播下一粒自己都始料不及的种子,也许是一个名字,一种植物,一个人,一句话,若干年后,它就在心里长成参天大树。
如今,再见不到那趟直达风陵渡的绿皮客车,而古渡依然完好地伫立在黄河岸边。
我也没见过我的孩子如痴般醉在《神雕侠侣》里,可是有一天,我随口念了一句“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终身误。”孩子说,老妈,你是想起郭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