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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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潇
5月12日下午2点28分,我正在家里电话联系采访对象,那是一个悲惨的社会新闻:9个售楼的女孩子,多数还没大学毕业,因为煤气中毒死在SOHO现代城后面的出租屋里。挂掉电话大概是3点,短信和电话接踵而至,他们都看到新闻频道说,北京通州有3.9级地震。一个朋友还笑着说:你家电话打不通,手机又不接,还以为你们那儿……
当时大家还在开玩笑。我翻出和编辑老蒋的聊天记录,下午3点14分,我还在跟他商量,售楼女孩的稿子可能要写3个版,而3点25分,我还给他发去一个链接,一个乐山人在本地论坛说,现在我家的地面还在摇呢!“这人真稳重……”我们齐赞了一下。
两分钟后,我接到同行B的电话,他老家在雅安汉源县,家里人来电,说房子垮了很多,他奶奶是被人背出来的,而父亲在外面开车,一直联系不上。他在电话里都快要哭出来了,而他们的领导,开始责备他不该这么早回京(他五一假期刚回了四川老家)。这时,我觉得自己触摸到了这场灾难。
开始搜索家里所有的新闻频道,从央视到凤凰,从CNN到BBC,都在插播地震的消息,连对岸的东森和TVBS也中断大选报道,开始直播。当晚最痛心的消息是“聚源中学900名师生被埋”,在报道这则新闻时,TVBS的主播说“最令人鼻酸”,CNN的主播则使用了“The most heartbroken”的字眼。
13日,更多坏消息传来。不能看那些从废墟里被揪出来的小孩子,脸色苍白,嘴角淌着血,看到就止不住地流眼泪——如你所知,台湾的新闻频道又擅于煽情。中午,母亲打电话过来,问往哪里捐款最有保证。挂了电话,就一个人哇哇地大哭了10分钟。
还得赶稿。一条不相关的稿。开着电视,一边哭一边写,还奇怪着,好像过去几年都没有流过这么多眼泪。14号晚上,截稿的前一天,我把稿子传给老蒋,编辑部正在鸡飞狗跳地赶制临时封面“震恸中国”。我对他说:不怕你笑话,我边写边哭。他回过来一句:我哭了三回了。
第一拔同事已经入川,我也蠢蠢欲动着,但那时候我还是“安库雷”,还要在原单位上班,于是就试着电话联系那些人在外地的寻亲者,做一个外围。也就在那时,发现百度贴吧上的寻亲信息大半都来自一个叫做“北川”的地方。当时还想,难道这里会比汶川还严重吗?14号晚上,寻亲者的求救电话陆续打进来,他们的信息饥渴到了极点。15号凌晨3点,一个人在德阳的北川女孩子发短信给我:“救救北川!老县城已经没有了!”无力感达到了顶点。
16号下午,终于再次接到编辑部电话:出发,去北川中学!赶紧订机票,赶紧向原单位请假,赶紧告诉父母,要去四川,但只是成都而已。飞机不出意料地延迟起飞,深夜方抵成都,宿广汉,次日清晨和当地几位寻亲者前往北川。
17日上午,应该是9点多钟,终于站在了北川中学的校园里。那时候的校园已显出几分寥落的样子,幸存的师生基本撤完了,家长也不多,全垮的旧教学楼废墟上,消防队员排成一条长龙,往外慢慢递着一些碎石和水泥块。新教学楼这边已经没人了,东南角拱出的一大堆木料,见证了被生生挤入地下的第一、二层的不甘。
18号以后的一周,我追随北川中学大部队,从虹苑到长虹培训中心,一方面希望还原细节,另一方面更希望调查那栋粉碎性崩塌的教学楼。
可惜后半部分没能继续下去,倒是北川中学许多孩子单纯而令人心疼的影像刻在脑海里,再无法挥去。后来回到北京,每次看到网吧里那些对着电脑荧屏骂脏话的中学生,就想起他们北川的同龄人,中间好像相隔了两个世纪。
年底回访北川中学,和很多师生再见面,就已经是熟人和朋友。我不知道,从心理学的角度,7个月以后的创伤处在什么阶段,就我所见的,仍是“不能忘却”4个字。包括当初我想继续做而没能做的,也有人一直在做。
一位老师告诉我,这是因为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样的场景:在全军覆没的高二(8)班处,掀起一块预制板,有缝隙处就有学生往外挤着的一排头颅,风一吹,女孩子的长头发就像从地面上长了起来,飘啊飘啊。另一位老师,女儿没了,他很愿意和我聊,但最后还是选择把想说的话在电脑上敲打出来,“我怕我和你说时会忍不住哭出来。”
庆幸在于,他们给了我充分的信任,这部分源于他们看了5月份南方报业旗下报刊的报道。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褒奖了。
(杨潇,本刊记者,2008年代表作有《北川中学如今这里废墟丛生再没有了鲜花》、《张艺谋 总导演的权力就只在创作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