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佛
你总说:心中有尊佛!
其实,佛仍沉睡内心蛰伏之印记。
你的印记中总是抹不去一位老人的身影与魂灵,他的白发,他的皱纹,他那褐色而又慈祥的脸,他那佝偻而又伟岸的脊背,宛如一尊铜铸佛像,耸立在你之心扉。
这佛像,不时发出一道道美丽的佛光,照亮你坎坷的去路和并不平坦的归途,并沿着情感的隧道,在你生命的底片上曝光。
这佛光,使你在荒野中看到一座清新的森林,在黑暗中看到一片绚丽的阳光,在寂寥与悲怀时获得一种快慰与温馨!
老人原本是人世间最平凡的一介伙夫。
四十年前的一个夏日里,你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老人的友善犹如一泓碧水,润泽了你幼小而涸竭的心灵,也在心灵深处镌刻下一道深深的印记。尽管时光流过了几个年代,老人早已谢世,但他始终映在脑海中,留在夜梦里,不时让人走进人世间的真情里......
在那个充满激情还有蒙昧的年月,乃父被人绑走后杳无音讯,生死难卜。一家人沉浸在悲戚与焦虑之中,连挂在屋檐下小鸟笼中的那只小黄鹂,也不分白昼黑夜啁啁啾啾地嘤鸣,象是悲诉自己遭囚,象是诅咒制笼人,象是呼吁重归蓝天。
乃母四处求援。残疾的长兄按捺不住,柱着沉重的双拐,带着呆然的你,来到船码头坐上一艘乌蓬埠船,顺着那条古老的河,前去寻找父亲。
船上一片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争座位的吵嚷声。
在堆满乌毡帽、花包裹、扁担、箩筐的埠船一角,你与长兄紧紧地依偎着、沉默着,似乎两颗心连到了一起,将一份痛楚割成了两半。
船刚离岸,老天就突然变了脸。低压的乌云掩住了炫目的太阳,江天一体处的几道闪电,化作几声令人惊悸的闷雷后,船蓬开始在大风中颤抖着悉悉索索啜泣起来。一阵暴雨骤降,江面迷蒙得像一锅滚水,涕泪的痕迹,满布空中水上。雨声在急骤之间,有零落萧疏的况味,连着阴沉的气氲。
船行一路,不时有人扫射出一种奇异的目光,似乎带着双拐的长兄与瘦骨嶙峋的你是一双要饭的游丐,随时可能从周围的包裹或行囊中偷点什么似的。
终于捱到小埠船靠岸,哥俩趟着雨水踉跄蹒跚地赶到父亲任教的学校。校方称:下落不明!
你与长兄痴呆呆地不知所措。一整天只吃了一个烧饼的你已是饥肠辘辘,而长兄身上的钱只够买两张返城的船票。
硬着头皮找了几个乃父之同事投宿,均被婉拒之。
无奈之中,便商议连夜返城。但夜间已无埠船,小乌蓬船又租不起,步行吧,路途又太远。
正在此时,一位慈祥的老人伸出友善之手。这位至今不知其姓的老人,是学校食堂的一位伙夫。他悄悄地把你们哥俩领到自己简陋的宿舍住宿。
不记得他说了些什么宽慰的话,只依稀记得他和蔼可亲,头发、胡须均已花白,那张皱纹交错的脸呈熟褐色,如上了釉似地闪着亮光,并不时浮起一丝生涩的痛楚的笑容。当时,你饿极了,片刻功夫便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老人端来的一份鹅肉和一大碗白米饭。
这份鹅肉的滋味,是那么的鲜美可口,那么的令人永久回味!
夜间,老人说什么也要让出自己的床让你们哥俩休息,自己则席地而睡。
这一夜是如此的漫长,你不知做了多少个甜美的梦。你梦见了父亲,并与父亲、长兄借着月光坐进了一只小船,在小河里漂呀,漂呀。夜空中的一轮弯弯的月儿,也象一只小船,穿过一片片云层,摇呀,摇呀,摇到了荷叶的水珠上,泻进船舱内,流进心田里。这一丝月光,抑或孕育着晨曦!沿河遍布的一叶叶小船,船上坐着的都是那个撑着双橹的白发老人,不停地微笑,笑得那么的自然、真实、友善......
翌日,老人悄悄地租了一只小乌蓬船,一手携着长兄,一手牵着你来到船埠头,送你们上船后,独自站立在用大青石砌成的埠头上,静静地目送。
这只被江水冲涮得乌黑发亮的小船,一起动便嘎呀嘎呀作响,象是在发泄愤愤不平的牢骚,又象是在慨叹你与老人的匆匆别离。
长兄不停地挥着手与老人告别,倚在船蓬口的你,忽然觉得心跳加速,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撞击着心扉。一瞬间,仿佛长大成人了,几次翕动着嘴唇,欲对老人说点什么,但始终没有说出口,成终身之憾。
小船离岸越来越远,老人还是静静地站立着,江面的微风吹拂着他那有些蓬乱的白发,他那有些佝偻的脊背和瘦弱的双肩仿佛在颤抖着,颤抖着......
你顿时觉得失去了什么,心里空空荡荡的,双眼渐渐地模糊了,一股热泪忽地涌进眼眶,不住地转圈。老人的影子变得模糊起来,一会儿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了......两行滚烫的泪珠随之流淌出,滚落在船沿上,又溶入到江波之中。
几十年过去了,老人那一张慈祥的面庞,那一份沉甸甸的鹅肉,仍在勾起你无时不刻的回忆!
古云: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成人后,你曾几度找寻老人未果。后来终于打听到老人家早已谢世了!
于是,老人便成了你心中之佛。你总是对着这尊佛像默默地祷告……
于是,你便在日记中写道:让友善给喧嚣的尘世增添一份舒坦惬意,给复杂的人生带来一份诚挚与温馨吧!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或许宋代晏殊的这一词句,最能表达你对心中之佛毕生的至笃深情。
死去的人不会再回生,但活着的正是死者的希冀!
你说:你要为这尊心佛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