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城市当代舞蹈团将于11月17日（星期四）的“广东现代舞周”中，演出由我创作的《西游记》。这部作品被标签为‘合家欢现代舞’，在8月份的香港首演中，也确实获得了包括小孩、家长和老人家们的赞赏。不过，让我有点不爽的，是在演出前的宣传和演出后的评论中，常有观点认为《西游记》是现代舞中的异类，原因是这部作品竟然让大家看得开心。在这些宣传和评论文章的执笔者心目中，似乎早早为现代舞定了一个框架。比如另一部曾经在6年前“广东现代舞周”上演的节目，台湾骉剧场的《速度》将要在上海和北京上演了，新京报的某位记者在撰写推介文章时，也就想当然地写道：“在一众阴郁压抑、苦大仇深的节目中，骉是轻松风趣的，专业舞者觉得好，普通观众也能接受，老少咸宜。”

    我不知道撰写文章的朋友看了多少现代舞，会觉得一众现代舞节目都是‘阴郁压抑、苦大仇深’，可为什么我看了四十多年的现代舞，有豪壮决烈的如李捍忠的《满江红》、有充满禅意的如刘琦的《须弥芥子》、有沉思生活点滴的如桑吉加的《那一年·这一天》、有关身体探索的如陶冶的《1 - 8》、有荒诞离奇的如何其沃的《盐焗鹤》、有搞笑不羁的如黄狄文的《男人炒饭》等，当然也有如最近雷动天下发表的《九死一生·长征》般悲天悯人而赚人热泪的，但怎么没有看过几部作品可以被形容为‘阴郁压抑苦大仇深’的呢？

    细细思量后，大概有两个可能：

    第一个可能是人云亦云。我曾经看过大陆的舞蹈学校里的一些教材，莫名其妙地把现代舞定义为‘压抑的’，好像其他的舞蹈就必定是‘开朗的’。我常觉得许多中国古典舞的经典作品如《囚歌》、《新婚别》、《川江女人》、《霸王别姬》等不能称为‘开朗’，甚至很有点‘压抑’的感觉，那难道这些作品原来不是古典舞，而是现代舞吗？不过对许多没有怎样看过现代舞、不是舞蹈专业、或专业不认真的人来说，只是看见教科书上说道：现代舞=压抑，那无怪乎便可以平时写文章时，随便说一句：《西游记》不压抑，简直就是现代舞的另类。

    第二个可能是欣赏习惯。中国的民间舞蹈，一般的题材是男女间打情骂俏，或描写田野间花鸟鱼虫，总要喜气洋洋；而传统舞台上的表演者，被称为戏子，更必须要对坐在台下的老爷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笑脸迎人。习惯了这种表演方式的观众，给钱买票要看的自然是‘巧笑倩兮’而不是‘脸无表情’，恰恰现代舞要表现的是生活，而‘高于生活’是通过思考和感受去呈现生活中更深邃的思维和感情，却绝不是‘高度夸张脱离生活的表情’。老实说，如果我走在北、上、广的街头上，迎面走来一个人对着我展示民间舞式的笑容，我会惊吓不已，绕道而行。其实，不但现代舞没有夸张表情，任何高雅的表演艺术，比如芭蕾舞，除了‘小丑’的角色之外，其他《天鹅湖》中的天鹅们、《吉赛尔》中的幽灵们或《胡桃夹子》里的雪花们，谁也不会傻傻的，带着夸张的笑容去跳舞。只不过，中国的舞蹈观众看多了民族民间舞里舞者们一张张争妍斗丽的笑脸，如今看见现代舞里的舞者，一脸平静，竟然不知对着观众展示笑容时，便只能用‘阴郁压抑苦大仇深’来形容这些最正常不过的生活了。

    当《西游记》演出时，我当然希望全家老少都来观赏这个节目，因为这个节目充满童真童趣，小朋友和大朋友都会喜欢。可是其他的现代舞不合适小朋友来看，不是因为那些节目‘阴郁压抑’，而是因为那些节目需要观众更多的思考，更成熟的生活经验，才能更深地体会舞蹈中的思维和感情。正如这篇文章，并不合适小朋友来阅读，不是因为这篇文章‘苦大仇深’，而是需要读者对文字、艺术和思辨有一定的理解能力，而小朋友们还不具备这份能力而已。我希望阅读并理解这篇文章的朋友，可以成为现代舞，包括《西游记》，的观众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