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舞蹈学院编导系现代舞班的《生命之舞》的最后一个场景中，演员把蒙头的汗衣撕离身体，露出脸面，原意大概是指生命终于脱茧而出，可是在连接着其他同学们的创作一起观看，却隐然浮现着另一层更让人着迷的含义。

现代舞班的其他四支作品：《远去的绿色》、《饭碗》、《新女性》和《话语权》，透视着许多突破性的创意，这些创意并不是一般动作设计的奇形怪状或编舞手法的花样百出，却体现于编舞和演员的率性而为。因为率真，甚至有点放肆，使他们不知不觉间打破了某些中国舞台上的禁讳，出现一种毫无顾忌而畅所欲言的自由主题和精神。

其中最明显的是《话语权》，以病人口罩遮掩嘴巴，寓意生活制度下的有口难言。本来这种盖着嘴巴的表现手法可能流于浮面直白，可是呈现在这支来自保守而规矩的北京舞蹈学院的学生作品里，对我产生了巨大的震撼力。我相信一个诚恳的现代舞蹈作品，必定是编导和演员的夫子自道，因此《话语权》里冲击的对象，有可能是美国的霸权主义，或是欧洲的殖民主义，也有可能是中国几百年前的闭关锁国政策，或是三十多年前的文革狂飙时代，却最有可能的，是切实的学生生活写照，批判的，正是我们当下社会的现象，甚至是学校教育的缩影？

《饭碗》以全男班的演员，各自拿着饭兜，如乞丐般地讨饭吃。在蝼蚁的生活里，突然闯进一位穿着盛装的花旦，踏着婀娜多姿的步伐，身段一丝不苟。传统的华丽，和现实的褴褛，在舞台上相遇，却形成两个格格不入的世界。乞丐们炽热的眼光仰慕着理想中的华美传统，而花旦举手投足，合乎法度，却正眼都不瞧现实中的乞丐。这支舞蹈对传统浪漫世界的批判，力度之大之险，让我很难想象这是出自以教授传统舞蹈为主的学院学生作品。可惜许多观众没有发现，那位饰演花旦的其实是一位男生，如果这位男旦在舞台上能更清晰地表露男性身份，可以让观众有更多联想空间。

《新女性》是一支奇怪的舞蹈，台上全是少女，却各自把吹气气球塞进上衣里冒充成熟女人的胸脯，并比赛似地摆出种种引诱男人的色相，谁吹的气球越大，便越获得别人艳羡的目光。舞蹈《新女性》的伴奏音乐用上《红色娘子军》的主旋律，本来是讴歌女性，表现巾帼不让须眉的曲目，却被颠覆成对现代女性极尽挖苦嘲讽的杂声。如果这支舞蹈的编导是男人，将被别人骂得狗血淋头，说他不懂尊重女性；偏偏创作者却是北京舞蹈学院编导班里的全体女生，她们在舞台上状似疯狂地自得其乐，一下子揭示了所有批评者的狂妄，和道学家们的虚伪。

                                                                  （待续）

《话语权》剧照

《饭碗》剧照

《新女性》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