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J(信报优雅生活杂志）：你说过，跳现代舞不一定需要观众，最重要是将个人的想法、感受表达出来，但又曾表示，当初创办CCDC（城市当代舞蹈团）时是因为有感当时香港社会俨如「文化沙漠」，才想到要以舞蹈创作去展现香港的城市活力及当代文化，到香港回归中国，你又主张香港文化要与中国融合，以免边缘化自己，而早在1987年你就提前回归，到国内发展现代舞，这些既强调个性、艺术自主，又讲求呼应社会需要，同时坚持与时并进的想法，是否在30年前创立舞蹈团时，你已有一个清晰概念？
曹：回看以前，我们的确走过一段段曲折路途，当时是不自觉的，因为大家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个人看来，成立舞团的目的都不过是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吧，艺术亦无非如此；当初我们设定要create一个香港culture的mission，无非是为要做的事情设置些objectives，归根究底最重要的是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我想人类历史上，艺术的出现只不过有些人想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李白为何去写诗，不会是为了让中国文化流传千古吧，只不过他心有所感，然后用自己最喜欢的管道去表达而已，只是人们接受了他的作品，就说这就是中国最经典的诗词了，这就是文化吧。
    艺术跟文化是有一段距离的，艺术是更加个人的，今日大家往往将艺术视为一个商品，或者高不可攀的理念，称之为文化也好，什么也好，将许多mission好多包袱加诸它身上，它是承受不了的；甚至艺术家本身也承受不了，有人说艺术家要反映社会时弊，又要怎样教育观众啊，但假如我只是想跳一只舞，如果还要讨好这个、尊重那个，便有点不妙了。
    我现在反而越来越觉得，应该多向自己负责多过替外面着想。正如30年前，我们心想CCDC这么好的艺术，又能反映香港文化，大家都应该立刻排着捧场，后来却发现不是这回事，首演只买出50张票，还都是亲戚朋友捧场，后来又有些外国critics会认为你们既是香港的舞团，作品好应该既富中国文化又不乏西方文化，我们觉得这样也对啊，于是又左忙右忙，那时其实自己也不清楚要干什么，只是人云亦云，但当然始终出于自己喜欢跳舞，最终发觉最重要的还是自己。

LJ：你说艺术不应设定什么使命，但现代舞作为一种永远站在时代前列，强调舞者个性的先进艺术形式，不正是以敏锐的心灵来观察社会，以至有感而发，通过舞蹈来反映对生活的探索和时代脉搏吗？
曹：我觉得每个艺术家因为listen to他自己，以致各有所异，譬如黎海宁会更加着重那种人与人的很personal的关系，而我则可能会比较关注那些富历史感的事物，那么伍宇烈又可能喜欢一些潮流玩意；正是因为我们每个人有不同兴趣、不同敏感，才不会有一个人可以完全抓住这个时代的脉搏，永远站在时代前面。可能你对时装有兴趣，对政治却或者完全不敏感，每个人都有其独特一面，但艺术家之所以如此触觉敏感，只因他们总在聆听自己的声音，而非受外界牵制影响；你一味往外看时，往往便会随波逐流，当你回过头来看自己，因为那份专注反而令你窥见一般人忽略了的事物，这才是我所谓的敏感度。一个人为何能见人所不见，只因他能聆听自己的内心，而这个内心其实一直在这个世界和社会中生活着，我们现在很多时不过在关注潮流，譬如看电视上正在做些什么，看似紧贴潮流，其实根本带领不了这个社会继续往前。

LJ：所以你甚至认为现代舞是否要表演给观众看还是其次，舞者首先却一定要跟自己沟通，表达自己的内涵较表现技术还要紧？
曹：对，说回我们现时所见那些带领艺术潮流的艺术家，他们固然成功，可是不成功的艺术家更多不胜数，许多人辛苦耕耘到最后仍默默无闻，但我相信要是你真的喜欢艺术，你不会觉得这是痛苦，会抱怨为何自己不成名、不出名，因为在这过程中，你是在享受着，所以在我来说，这条路无疑是孤独的，但你永远在做着自己享受的事情，其它一切都是bonus。

LJ：难怪你在文章中表示，在1979年CCDC建团首天，你在天台僭建的排练室，从镜子的倒影中看见其它十一位舞者等待第一次正式上班练功时，已感到最大满足，之后的名誉地位都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曹：对，那时心想这舞团都不知可以生存多久，但此时此刻I enjoy it，那个moment已是最快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