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海宁的《女书》在上周末于香港文化中心剧场上演了。许多看过演出的朋友都说被舞蹈所感动,我连续看了三场演出,每次都眼泪直流。我不认为叫人流泪的就是好的艺术,尤其是今天充斥着许多好莱坞式的煽情大片,要观众哭就哭,让观众笑就笑,每次我带着准备搽眼泪的大毛巾,摸进电影院里看「泰坦尼克号」之类的煽情电影时,一边哭得死去活来,一边心里在骂:「有没有搞错,煽情煽得那么离谱」。
可是《女书》绝对不是一支煽情的舞蹈。我尤其欣赏黎海宁在处理素材时候的克制,有意识的疏离感提供了足够空间让观众自由进出于舞蹈营造的环境氛围:她把舞蹈切割成许多段落,每段都是适可而止,又用灯光暗场,文字投影等,在在提醒观众,这只是一个剧场表演;我特别喜欢演员的表现,她们本来可以在演出中表达出各种大喜大悲的情绪,却可能是在黎海宁的要求下,变得深沉而安静,让我可以通过她们而默省自身。
那我为什么会流泪呢?
在《女书》场刊第一页,黎海宁标明把节目显给于年前逝去的杨丽君女士,也就是黎海宁的母亲,而其后的一个半小时里,黎海宁调动着舞台上的各种舞姿、音乐、灯光、道具和打在幻灯片上的文字,娓娓道出她对母亲的思念:白纸扇中母女传承相依为命,红色手绢展现女性共同面对的月事痛苦,黑色衣裙舞动之间的男女两性关系,和最后满台飘飞的白纸,既像祭奠亡灵的冥钱,又像思念中的杨丽君女士,一位作家和传媒人,的散落一地的手稿。
或许对一些没有经历过亲人逝去的朋友,对《女书》的结构和处理手法有点莫名其妙,但感谢奇妙的艺术,就像轻轻敲动一个杯子,声音发出后,另一个有共振的杯子,会自然发生回响。我想,我的眼泪,不是因为《女书》中的场景、情节或编排手法,而是在舞蹈中感受到一种真挚的对亡者的思念而潸然。这亡者,可以是杨丽君女士,也可以是我自己的母亲。
很难用文字来表达自己在欣赏舞蹈时的感受,不过黎海宁在《女书》的最后场景里,选取了香港女作家西西的一段文字作结,也是我看过许多舞蹈中最完满的一个终章。这段文字出自西西的散文集【白髮阿娥及其他】中的一篇散文〖解体〗,淡淡地叙述着一个美丽灵魂的升华:
有一種力在吸引我把我吸向不同的方向左上角的力吸去我左邊的一部份右下角的力吸去我右邊的一部份我的上上下下前前後後也是如此我不知道它們各別的歸宿只見它們隨風而逝我變得愈來愈細小也愈來愈微弱吸引力使我不再穩穩地懸浮自由飄動而是導我向一個特定的方向移去我感到如鳥的飛行如魚的潛泳我將到哪裡去大象或雛菊珊瑚或蠑螈你聽到冥河流水沉默的聲音嗎你聽見黑洞吸納旋轉的迴聲嗎我飛過田畦和溪澗我飄到郊外的山谷我看見遍地百合花我朝其中一個喇叭形的漏斗花瓣隧道一直飛去飛進去飛進去多麼長的隧道呵多麼綠多麼芬芳多麼溫柔。
《女书》演出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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