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中国现代舞发展与中国现代舞者的文化素养息息相关,这是不容置疑。可是我所认为的‘现代舞发展’,是应该以艺术的深度和高度来衡量,而不是以观众人数有多少、市场有多大来衡量它的成功与否。
有一种意见认为:中国的现代舞不能吸引大量观众,是因为舞者的文化素养不高,可是我发现的事实是,能够吸引大量观众的艺术活动,一般它的文化程度不会太高。香港许多红得发紫的年青流行歌手,他(她)们的文化素养,撑死了也就跟许多不用脑子的舞者不相上下而已,而他(她)们的大受欢迎,跟他(她)们的文化素养没有太多关系。
或许有人说:你们跳舞的都不能自己解释自己的舞蹈,那怎样让别人明白你的艺术,以至喜欢你的艺术。可是真正打动人心的艺术,是否可以被解释清楚的呢?第一批创造现代舞的人,是谁向他们解释艺术的奥秘而让他们喜欢上现代舞?事实上,许多艺术的吸引人,正就在于它的模糊状态。诗人在写诗、画家在构图、音乐家在作曲、舞蹈家在编舞,当沉浸在艺术创造的领域里,人的思维其实往往不能被解释清楚。
而更让人奇异的是,越有文化修养的人,往往在艺术创造的过程中,因为所思考的范畴很大、感受的触动很多、援引的参照很复杂,以致要他们解释自己创作的意图和历程时,越加困难。我们能够比较容易地去解释音乐《老鼠爱大米》的艺术动机和创作形式,可是当面对《春之祭》,便首先要对古典音乐的曲式、现代音乐的历史和二十世纪初的欧洲社会状态有所认识,才能有机会了解音乐的深层含义。
让事情越加复杂的是,有文化修养的人未必就是能言善道的人。我所认识的舞蹈家中,大概只有林怀民是既有文化又能言善道。黎海宁的博学是中港台舞蹈界里数一数二的,但她平常沉默寡言,就算在大型的研讨会里,也不太愿意就自己的作品进行解释。德国的皮娜·包殊虽然开启了整个舞蹈剧场表现形式,是被公认的舞蹈大师,但在公众场合里,她只喜欢静静地坐着,留心观察别人,也从来不作公开的新闻发布会,更不要说去解释什么是德国舞蹈剧场了。最有趣的一次,是在一个电视节目特辑中,主持人访问这位影响世界舞蹈风潮的人物,问:「你的舞蹈团将会有什么发展?」皮娜在镜头前沉思良久,抽了三根烟,然后说:「我不知道。」
我想,中国现代舞的发展,自有舞蹈界中有文化修养的舞蹈家来扛起大旗;可是建立现代舞市场,需要的是能言善道和有写作能力的人去做扎实的推广工作。我们很容易把能言善道等同于文化修养,在我刚到北京工作的时候,就有好几个人跟我说:「在这里工作,你必须能说,才证明你有才!」所以我在北京工作多年下来,感觉上是北京人特能说,而且说得天花乱坠,但真正做事的人,却不多!
所以我并不担心中国的现代舞者没有文化修养,因为我知道有文化修养的舞者大有人在,而最终现代舞(或任何艺术)的发展就是文化高度和深度的发展,能坚持在现代舞这一领域里的,正是那些有文化修养的舞者,他们将创作更多精彩和有智慧的舞蹈作品。中国现代舞缺乏的其实是能言善道的人去开展扎实的推广工作,为现代舞铺垫一个跟群众交流的平台。
如果舞者本身是个能言善道的人,当然很好,但把舞者们的寡言看成是缺乏文化修养的表现,要求舞蹈家都口若悬河地去回答问题(像我在大学里的示范讲演一样),便有点强人所难了。至于是不是能言善道就能开拓市场、把一些没有文化修养的观众赢取过来,又是另一个题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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