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四月一日,我马上要去为母亲扫墓……
在早上还想起了和我去过北大荒,但去世了的朋友,他们常来入梦,常来入梦……由此又想起了一些和我相处,已去世了的朋友。今天我都要默念着他们的名字为他们凭吊。
正 午 的 黑 暗
5月31日下午,像往常一样,我在房间里看书,总听见门轻轻地响着,像是有人来,出去看了几次,没有。那声音太像一禾静静地走过来了。他总是那样,轻轻地推门,轻轻地坐下,轻轻地说话,做着一些简单的手势。他的目光慢慢地渗透你,带你去他的《大海》。
整个下午,总是觉得他在走进来,盼着他走进来。
得知他病倒是在5月15日的晚上。走进那座熟悉的院门敲过门后,出来开门的不是常见的那位保姆,是一禾的姐姐。“一禾住院了,情况很不好。”随后,他讲着一禾在13日晚上的情况。我听着,并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前天晚上他还在我家。前天晚上……”。
这是强加给我们的一个事实,听完后,我的情绪坏极了。
青年诗人海子去世后,一禾更经常地来我这儿,他的悲伤无法掩饰,他不断地谈着海子的往事,亲人般地为海子的丧事奔忙着。得到海子死讯的那天,我恰恰收到了《草原》杂志,那上面发表了我代约的海子最后完成的几首短抒情诗,人去诗在,更添一番悲愁。晚上到一禾那里,相对无言时,深觉他的周围已被哀愁布满。
“我的那本诗集暂时不出了,要千方百计把海子的诗集出出来”。我知道这句话的份量,我相信每一个诗人,都知道这话的份量。那些日子,他无法睡着,他说:“总觉得海子没有死”。
从山海关办完海子的丧事回来,他风尘仆仆地走进我家,身上头上落满尘土。他细细地讲着经过,他的倦意与悲伤是那样重。他神圣的情意光辉,使我感动。
在处理了海子的大部分遗稿后,我和一禾参加了几位诗人的聚会,他不断地喝酒,几乎不吃饭菜,怕他醉时,已经劝不住了,夜里送他回甘家口的新家时,他说:“我要这样,海子死后我太沉重了,我要把这些吐出去”。
海子死了,一禾用友情和艺术家的良知,完成着他的人格,海子的死及丧事,遗稿的处理,使一禾加快地走向五月三十一日。
在写这些文字时,我反复放着孤独音乐。听这些乐章我能看到一禾在对面看着我,他的话语在耳边萦绕。与一禾相识,最初的惊异是他可以把新旧约的原文背出来。他能够精辟地说出自己的理论,尤善谈对长诗结构的设想。他善辩但决无霸气。一禾把更多的时间用在写作和看书上边,每次去看他,他总是在那张桌子前,无一例外地写着。他的学问如一座很结实的台基,我感觉到他拼着性命在台基上立着什么。他完成了四千余行的长诗《大海》,及上万行长短不一的抒情诗,他应了自己的那句话,“像诗一样活着。”
五月十六日,刘湛秋、唐晓渡、麦琪和我在天坛医院的走廊,不断地寻问着一禾可能的结果。我走进病房,一禾平静地躺在床上,一种安宁从床上浮升起来,他是那样的平和、松驰,像海最静的时候。我在心里呼唤他,没有回声。
六月一日上午,西川打来了电话,当“坏消息”这三个字刚一说出,我知道,一禾走了,他走了。
此时在我把这些文字写完时,夜在衣衫的外面重重地包围了我,原本就有的孤独,此时更深。
这是强加给我们的一个事实,听完后,我的情绪坏极了。
附录:写完《正午的黑暗》四年之后,我在这样的一个日子写下了一首悼念一禾的诗。
一九九三年五月三十一日
在早晨给你写信
这是双重的开始
天上没有太阳,乌云盖顶
整个春天,大地不见雨水
凭一只什么样的手牵引
先是一张报纸,而后是诗集
在写出两行时,我才想起
那一年的今天,你穿着灰衣离开
在天的西北,黄昏还有飞鸟
你布置了荒凉的仪仗
苍白的烛焰,灼伤了
五月和五月的光
在昨天的草原,荻花追赶白马
你婴儿般光洁,来到尔后拒绝
天下的风在那一天吹呵
天下的朋友在那一天走散
你被抬上了轨道
杰出的人,天上也需要
一个又一个,烧尸的侏儒
唱着驱赶灵魂的歌
在空旷白大厅,你
怎样掠过世界,怎样说出永远
离别的还要离别
生长已挣脱地面
开门后的空室,我看见你的位置
在书与尘土中间
那是一个方向,一块病
在弯曲中蔓延
阳光退后啊
青草涌向大海
你平躺在白色之上
又被白色覆盖
盲人的队列环绕
每一个时辰都接到冰
……我心寒冷呵
生死各独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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