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每天上午在县城露天菜场上卖兔肉。他前一天收来兔子，第二天在菜场活杀了卖，生意不错。有几天兔子卖完得早，表哥就来我家坐坐，还时常活杀一只兔子带过来，给钱他坚决不收，说要是收了钱等于要了他的命。

       那天表哥又来了，送来一只刚宰杀的兔子，兔肉还冒着热气。我说兔子是你花钱买来的，怎么可以杀了送人啊，表哥说你以前连猪肉都不爱吃，没想到现在喜欢吃兔肉了。我说你挣点钱不容易，以后不可以这样了，表哥说你就当是我自家养的吧。

       妻子将一盆兔肉端上了桌。兔肉烧得通红晶亮，嫩绿的蒜叶点缀在兔肉上飘散特别诱人的香。表哥看我吃得有滋有味，忘了自己动筷子。我看见表哥的脸黑黑的，笑时起了满脸皱纹，特别是额头上的纹路，像用刀子刻下去的。

       几天后表哥又来了，拎上来一只刚刚杀白的兔子。表哥说这只兔子好，人家放养在屋后桑地里，与野兔一样的。我说干嘛不去卖了换点钱啊，表哥说钱挣不完的。留表哥吃了饭再走，表哥说还有兔子没卖完呢，得再去菜场守着。表哥说是钱挣不完，实际上心里想的还是挣钱。

       我特意提早烧好饭菜，盛了满满一盒，与妻子一起赶去菜场给表哥送饭菜。摆摊的地方没见着表哥，只留下一滩杀过兔子的血迹，旁边摆摊的人说表哥卖完兔子就急着赶回家里收割稻子了。摆摊人说表哥特别勤劳和节俭，每天下午骑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沿村收购兔子，第二天一早又骑车赶去城里现杀现卖兔肉。说表哥在家里从来不杀一只兔子吃，问他为啥不杀只兔子吃，他说不喜欢吃兔子肉。

       可我知道表哥是因为自己喜欢吃兔肉，心想着可能有很多城里人也喜欢吃兔肉，于是才想到做兔肉生意的。

 我与表哥之前联系并不多。他家里经济条件不太好，那年他家造楼房，跑来我家借钱。他坐了好长时间才开口，吞吞吐吐说如果我方便就借点给他，如果不方便就不要为难，他去别家想办法好了。我动了恻隐之心，拿出两万元给了他。我知道像表哥这样的老实人，开口了必定是真遇到困难了。表哥回时边走边说会尽快还钱的，说了好多遍，连妻子都感动得连忙说不用急的。

       表哥又上门了，还是拎着一只刚刚杀白的兔子。我编了一个谎言，告诉表哥我得了高血压病，因为兔肉蛋白含量太高，吃了会上火，引起血压升高，医生说不能再吃兔肉了，让表哥以后别再送兔肉了。表哥听了连说是吗是吗，真可惜，这么好吃的兔肉吃不成了。我看见表哥是真信了，便暗喜。表哥毕竟没啥文化，搞不懂蛋白质与高血压的关系。

　　冬天的一个周日，老天正在强降温，西北风吹得呼啦啦响，在我家窗玻璃上吹出了一团雾气，雾气凝结成水珠，顺着玻璃往下淌。我与妻子窝在房间里看电视，忽然门铃响了，我去开门，表哥站在门口，嘴巴里哈着热气，手里拎着一只刚杀的兔子。

　　我和妻子都怔住了。

　　我说怎么又送兔肉来啦？表哥不说话，嘻嘻笑着往里走。妻子说，这么大冷的天，你怎么…… 表哥还是嘻嘻笑着。我说：“不是说好了高血压不可以吃兔肉吗？”表哥将手伸到嘴边哈哈热气说：“你以为乡下人好骗呀，我问过医生了……”

　　这个表哥，人犟得像头牛，心细得象根针。

　　那天留表哥吃饭，我和表哥都喝得有些醉了。我抓起一块兔肉往表哥嘴里塞，一定要他吃下去。表哥说他在家里也经常烧兔肉吃，可我家烧的兔肉比他家里烧的兔肉好吃多了。

　　我强忍着难过，点头说“嗯”。妻子转头抹了把泪走开了，给表哥准备好了满满一袋吃的东西，放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