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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慕捉鱼
河浜里摇来一只小渔船,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盘腿坐在船头,从小箩筐里缓缓扯出一根线,放入河水中,线上每隔几十公分挂下一只麦弓。麦弓是一种捕鱼的工具,小小的,象一根针,用有弹性的毛竹做成,线拴在麦弓的中间,两头被弯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弓,麦弓的尖尖上卡了食物,贪吃的鱼张嘴去咬食物的时候,麦弓会迅速张开,将鱼嘴卡住。男人的妻子站在船尾缓缓摇着橹,橹片在清澈的水里做着舞蹈动作,将平静的水面划出了弯弯曲曲的波纹。我站在河埠头看小船悠悠向前,往西边去了,想着河里的鱼正在张嘴咬麦弓,后来就成了饭桌上的红烧鱼、清蒸鱼……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又站在了河埠头。小船从西边摇过来了,女人还是缓缓摇着橹,男人还是圈腿坐在船头,将水里的线收上来,一圈一圈放回小箩筐里。突然线在水里乱窜,男人知道下面有条鱼想逃脱,就伸下一只小小的捞网,将鱼捞上来了。鱼肚皮在朝霞里向我闪了几道白光,我又忍不住想到了饭桌上的红烧鱼、清蒸鱼……
我暗下决心,长大了也象小渔船上的他们一样,天天捉鱼,天天吃鱼。
春夏交接的时候,麦子油菜就要收割了,这段时间老天经常下雷阵雨。傍晚,一场倾盆大雨倒向农田,田里的水哗哗地流入排水沟,再流向河里,河水就迅速上涨。河里的鱼特别是鲫鱼耐不住寂寞,喜欢往水流湍急翻水泡泡的地方游,于是它们逆流而上,游进了水沟里,还游到了农田里。我看见一群人从村庄里出发了,他们穿着雨衣,拿一只小网往水沟边跑,谁也不让谁,争先恐后。第一个赶到靠河边排水沟口的人抢到了最佳位置,他毫不犹豫跳下去,迅速将网张在沟里,然后去上游赶鱼下来,希望鱼都游进他的小网里。迟到的人分别在排水沟的上游部位分段堵截,抢得自己一块地盘,有些识相的人立即转身,找别地方的排水沟去了。
一二个小时后,村庄里飘来了鱼腥的香味,里面还夹了葱的味道,我深吸一口气,很舒服,连我家的猫也喵喵地叫了。我走到西门口张望,想看看谁家在烧鱼,母亲喊我吃饭了。今夜我家饭桌上没有鱼。父亲不会捉鱼,母亲更不会捉鱼,不知道我长大了会不会捉鱼?
堂哥家里也有一只捉“逆水鱼”的小网,挂在墙壁的钉子上。小网一头用竹条圈成一个圆圈,直径有五六十公分那么大,另一头由大变小,拖长一条尾巴,鱼进入网的尾巴里就卡住逃不掉了。我跟堂哥说下次捉鱼时叫上我,我也要学捉鱼。堂哥看我一副文质彬彬的小样,问我行吗?我坚定地说行。
机会来了。夜里老天下大雨,到深夜十一点多时雨停了。堂哥打着手电前面走,我拎个鱼篓后面跟,走近一条排水沟时,听见田里的水从高处哗哗往沟里流。堂哥将手电光照过去时,我突然看见有两条“老板鲫鱼”[注]
躺在田与水沟交接处的斜高坡上,任湍急的水流从它们身上流过。我一阵惊喜,赶紧抢到前面,伸手就抓,鱼在我手上一滑,往下哗啦溜走了,我扭身去追,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掉沟里了。感觉脚边有鱼游过,擦到了我的皮肤,我大喊有鱼,堂哥说别喊了,早逃掉了。待堂哥将我拉上岸时,我已经浑身湿透。堂哥批评我太性急,他说鱼在水里灵活着呢,身上还滑滑的,用手是很难抓住的,必须用网才有可能逮住。
堂哥说得对,我大概是想鱼想疯了,或者是我天生喜欢吃鱼而不擅长捉鱼?反正出师不利对我打击不小。后来堂哥捉鱼又不叫我了,我也不再想着捉鱼了。
我不捉鱼,可是对吃鱼的喜欢没有丝毫降低。于是,我就佩服会捉鱼的人,羡慕经常有鱼吃的人家。
村西头有个叫烟刘刘的人,擅长用鱼叉叉鱼。夏天闷热水里缺氧,鱼浮到水面上呼吸,特别是鲢鱼怕缺氧,有时会有一大群浮上来,让叉鱼的人有了机会。那天中午天闷热得连树上的知了也停止了鸣叫,我跟着烟刘刘走在河滩上,看他叉鱼。烟刘刘肩上扛着一杆鱼叉,鱼叉有一圈六个长长的铁刺,围着中间一根更长一点的刺,中间的刺上还有一只倒钩,铁刺一旦捅进鱼身体,鱼就很难挣脱。鱼叉装在一根长长的竹杆上,走路时一晃一晃,有一根比竹杆更长的线拴着,防止竹杆够不着时,可以用线将鱼叉拉回来。
水面上翻了个水泡,我立即提醒烟刘刘。烟刘刘说,是河底下的污泥翻水泡,不是鱼。河面上又泛起一圈水纹,我大叫有鱼,烟刘刘转头瞪我一眼:叫啥,把鱼都吓跑了!我问:有鱼为啥不叉?他说这是很小的鱼到水面上张了下嘴,他不叉小鱼。他什么都懂,好象鱼们现在在哪里想什么干什么他都清楚,暗暗佩服他。
烟刘刘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朝河里张望。在一个拐弯处突然停下了,招呼我别发出声音。我看河面,平静得象一块透明的布,根本没鱼的影子。烟刘刘用手指了指一块水草旁边说:看见吗,上面有黑呼呼一堆,在慢慢移动?我细看,是有一堆黑影在动,可是没看见鱼呀。烟刘刘已经将鱼叉瞄准黑影处了,他轻声说有一条黑鱼马上要浮上来了,估计不会小,上面黑呼呼在移动的是一群刚刚成形的小黑鱼。突然,鱼叉象飞镖一样射出去了,轰隆隆一声,水花飞溅,吓了我一跳。烟刘刘攥紧手里的线往回拉,握住了竹杆往回拖,鱼叉那边轰隆隆响,是鱼在挣扎。鱼叉终于提上了岸,不得了,真的是一条大黑鱼。烟刘刘眯眯笑着说,这鱼足有4斤重。
回去了。烟刘刘没将鱼从鱼叉上拿下来,他抓着鱼叉杆走,让黑鱼在鱼叉上晃悠,竹杆一翘一翘。路边的人投来羡慕的眼光,他们大概也是只喜欢吃鱼不会捉鱼的人。我傻傻地看着烟刘刘和黑鱼越走越远,心里想着:他们家里的人今晚又有得鱼吃了。
晚上,我跟父亲说我也要学叉鱼,父亲看我决心很大,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几天后父亲果然买来了一把鱼叉,装在一根细细长长的竹杆上,横搁在家里正厅的两根柱子上。鱼叉上七根尖尖的铁刺一直朝着东墙张望,终于没有等来我去使用它,鱼叉慢慢地灰心了,变颜色了,生锈了,或许它已经彻底失望了。后来,堂哥将鱼叉借走了;再后来,鱼叉就无影无踪了。
村里有很多会捉鱼的能人,他们有的放丝网,有的擅长扳网,有的喜欢用撒网,还有的在寒冷的冬天直接用双手去水草里摸鱼。那个时候河水清鱼多,这些会捉鱼的人一旦出去,一般是不会空手而归的,所以他们扛着网出门时,会对着家里人大声喊:将锅子洗清爽了……话音里充满了自信与骄傲。这一声喊,引来我浮想翩翩。
人长大了,吃鱼的瘾也跟着大了,家里的饭桌上只要有鱼,我饭量就会大增。这样就亏待了我家的猫,它整天围着饭桌子喵喵叫,可最后只能吃到啃干净的鱼骨头和少许鱼汤,不象别人家的猫,既喝汤又吃鱼肉,经常吃饱后揩着嘴巴呜呜唱。
不捉鱼却想着吃鱼,只能花钱去买。后来家里条件慢慢好起来了,鱼也买得勤了。后来我工作了,口袋里有了钱,去买菜就必买鱼。
不捉鱼的我却馋鱼,而且馋得离谱,这让我心底常常涌起愧对了什么的感觉。愧对了什么呢?我自问。按理说人各有所长,不会捉鱼或者不喜欢捉鱼也属正常,不捉鱼的人喜欢吃鱼也没违规,而且吃的都是自己花钱买来的鱼,这叫分工不同,不应该愧对什么。可是,我的心里似乎总有一个情结解不开。
家里摆“鱼门宴”那天,我也象别人家的猫吃饱了鱼肉呜呜唱一样,高兴地去单位说起这事。一位喜欢钓鱼的同事有些感同身受,他说:一般会捉鱼的人都不太喜欢吃鱼,喜欢吃鱼的人大多不会捉鱼……这话撞我心扉上了!它象一组我寻而未得的密码,突然将我心中的结解开;它又象一把钥匙,将我的心门打开。
我羡慕会捉鱼的,但我现在不再羡慕经常有鱼吃的人家。我不捉鱼,可我很释然地继续吃着我喜欢的鱼……
[注]老板鲫鱼:指半斤以上、鲫鱼背乌黑的大鲫鱼。那时都是野生的,不象现在靠人工喂养,吃的是添加剂饲料,一条鲫鱼份量达一斤已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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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吃鱼》
去网上搜索图片,竟搜到了我印象中的多种捉鱼场景:

发大水了,田里游进了鱼,赶紧抢鱼。

猫咪鱼(小鱼)也要,捉回去油沸,鲜鲜香香蛮好吃。

发网,也叫抠网,拴在两根棒之间,将网放入水中,用棒轻轻一赶,受惊的鱼撞入网里就成了。

很大的网,土话叫千荡网,可以在河里圈一大块面积,能圈住很多鱼,也容易捉到大鱼。

撒丝网。一般站在船头将网撒出去,网在空中成圈状张开,然后落入水里,从鱼头顶沉下去,网住了。

将撒丝网拖起来。渔民拖着的是希望。

丝网,也叫游丝网。很细小却很柔坚的尼龙丝做成,成透明状,在河里圈一片水域,让鱼撞上去,鱼鳞鱼翅粘住网丝,鱼就逃不掉了。

你看,这么细小的网丝居然网住了一条大鱼,可见小小游丝网的威力。

提支网。用两根竹子弯成半圆,系住网的四角。一根或者两根坚挺的竹子一头系住网,一头撑岸上,用一根绳子拴住几根竹子的交叉点。人站在河岸上拉住绳,将网放入河中,再用绳拉上来。

抄网,在浅水或者水沟里抄鱼。

鱼鹰,土话叫啣鱼鸟。它们是这位渔老伯家里的主劳力。

渔民们带着鱼鹰准备出发了,家里人用期待的眼光目送。

鱼鹰不负众望,啣住了一条。

鱼鹰将鱼啣回船上,主人会奖励一条小鱼给它吃。劳累一阵后,让鱼鹰休息一下,等待再战。

用电捕鱼。鱼遭殃、生态被破坏的时代开始了......
2008/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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