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马上开始了 2

 

                浑  水 [小说]

          [另名：马光棍浑水摸鱼记]

 

 

（一）

    太阳掉到王寡妇家屋顶的时候，村西光棍户马来根已经在村子里来来回回转了三圈。

    要地震了，村里人很惊慌，有一半以上的人家已经不住屋里了，他们将值钱的东西搬到了高空物砸不到的空地上，连睡的床和方便用的马桶也搬了出来，村子前面一长溜空地上搭起了一个个简易棚，一家一个样子，有点凌乱的感觉。从简易棚里进进出出的人脚步匆匆的，头发蓬乱，大难临头了，都没了心思顾不了排场了。

    来根的心情不一样，逢上地震这种几十甚至上百年一遇的新鲜事，感觉沉闷平淡的生活突然有了新意，懒觉也不睡了，早早起了床，将头发梳得光光的。当他朝墙上那块变了颜色的镜子玻璃一瞅时，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快老了，额头的皱纹和村前搭的简易棚一样乱七八糟。快50岁了，还没娶上媳妇，没有完整地尝过女人的味道，来根临死前不甘心。

    来根怀着希望走进了慌乱的村庄和慌乱的人群。他的步子迈得很方正，很象领导深入基层视察防震工作的样子。有一阵风吹过来，头顶有了风吹草动的感觉，来根在心里骂道：该死的风尽捣乱！伸手捋了下头发。

    来根先去了村子东头张嫂家。一脚跨进张嫂家门时，张嫂的一只脚正要往外跨，背上扛着衣服箱子，弯了腰，淌着汗，额前一绺头发贴在脸上，脸涨得红红的。有人进来，张嫂退回一步，来根闪了进去，回头看见张嫂弯着腰往门外走，屁股在箱子底下一翘一翘。来根赶紧追上去抢过箱子，没等张嫂明白过来，送进了简易棚里。张嫂站在简明棚门口说谢谢，来根看见，张嫂盘在脑后的头发结被箱子摩擦得快要散了。

    来根最喜欢张嫂将头发结盘在脑后的样子，他不喜欢女人将头发稀里哗啦散落在肩上，妖怪才那样，他觉得张嫂头发结盘与不盘完全是两个档次的人，盘了，就是全村最美的女人。他曾经为张嫂的头发结做了一夜的梦，梦里和张嫂拥抱接吻，后来张嫂松开了头发结，长长的头发就飘过来，拴住了他，拉他上了她的床……

    来根问：还有啥东西没搬？

    张嫂说：不用麻烦你了，我会搬。说完往屋里走了。

    来根追着进了屋。张嫂男人下了地，就剩张嫂一人在家里忙，来根心里有数胆子大了。

    张嫂是村里与来根同年龄段里最漂亮的女人，来根想着她，该死的张嫂男人总是碍手碍脚的，一直没机会接近。有一次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来根进了张嫂家里，刚说你真好看，张嫂就将眼瞪大了，刚将手伸到张嫂胸前还没碰着呢，就被张嫂一把推出门外，再也没开过门。来根想，要地震了命都保不住了，张嫂的想法也应该改改了。

    来根笑嘻嘻地跟张嫂进了房里，张嫂去抬另一只箱子时，来根一步冲上去，抢到自己手上。张嫂吓了一跳，停住手问：你进来做啥？来根还是笑嘻嘻：来帮你呀。张嫂说：我不需要你帮，你走吧。来根没走，反而上前了一步。张嫂后退一步，走到箱子一侧，与来根中间隔一只箱子。此刻来根的心底生出一种发颤的冲动，眼睛直直看着张嫂脸，张嫂脸红了，他闻到了张嫂身上的汗味，那味道能将他的心搅翻，呼吸也急促起来。

    来根说：我想你好几年了。

    张嫂说：不正经，快出去！

    来根说：我真想你好几年了！来根感觉自己说话舌头不灵活了，话音含混不清，他边说边向张嫂靠近。

    张嫂向后退：走开，再不走喊人了！

    来根控制不住了，一步冲上去，抓住了张嫂的手。

    广播里突然传来县委副书记王凤忠的声音：地震马上开始了……

    张嫂将手猛一抽说：地震了！

    啊！来根浑身一震，一个箭步冲出房门，冲到了屋外，站在空地上惊魂未定，呆呆地看着张嫂家房子。张嫂弯了腰背一只箱子走出来，看也没看他一眼。来根吓得没了兴致，骂一句：死脑筋！死到临头了还……掉头扫兴走了。

    来根想不通，这女人到这时候了还守得紧紧的，图啥呢？他很失望，一路往西走时，再也迈不出方正步子了，眼前一排排简易棚都成了猪圈鸡舍，在简易棚里走进走出的女人一个个肮脏不堪，她们扭动的腰还有翘翘的屁股一点也激发不了来根兴趣了。

 

（二）

    来根回了家，懒得做饭，喝了半瓶黄酒，吃了早上一碗剩粥，将就了。

    中午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了，来根的心里又有了蠢蠢欲动的念头。地震没按广播里指定的时间来，传说要推迟半天到晚上来，来根想抓住生命的最后半天，出去闯一闯，兴许能闯出点桃花运。

    村子前面空地上横七竖八搭满了简易棚，棚边的绳子上竹杆上树枝上晾满了五颜六色的衣服，有一件红色短裤在风中晃动，来根以为有人向他招手，仔细看了一眼，发现是女人的短裤，有八成新呢，宽紧带还缩得紧紧的，来根眼前出现了一只翘翘的屁股，他还没弄清是谁的，但肯定是女人的屁股。一想起女人屁股，来根心里又别别跳了。

    来根将头伸进了红短裤下的简易棚，喊了一声：有人吗？有个女人声音说来了。来根撩起一块布帘，看见一只屁股从马桶上站起来，两只手拎着裤子往上拉，来根还是看清了半个屁股，虽然也很白，可皮已经很松了。唉，是美珍的婆婆，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来根很失望，赶紧退出，心想怎么尽拣倒霉事撞上了。

    美珍也是来根喜欢的女人，比他小七八岁，一起干活时嘻嘻哈哈的很说得来。来根特别喜欢美珍笑时眼睛眯眯的缝，有人说这是桃花眼，桃花眼的女人一碰就倒，可来根从来没觉得美珍会一碰就倒。有一次美珍嫌自己的锄头不好使，要与来根换一把用，当时就他俩在桑地一角，来根在交换锄头时趁机抓住了美珍一只手，美珍甩了甩没甩掉，就用另一只手里的锄头往来根脚背上打了一下，来根疼得哎哟跳了起来，手也松开了。美珍骂一句：流氓！哈哈哈哈笑着走了，留下来根一人在这块地上锄了整整一个上午。

    老太太追出来很严肃地问：你做啥？

    来根脱口而出：找美珍。

    找美珍做啥？老太太严肃中增加了警惕。

    来根讨了个没趣，嘴里说着没啥没啥，赶紧离开。

 

（三）

    在村子里转了三圈，来根有了灰溜溜的味道。

    该死的地震，也不快点来，害得我瞎转悠，该死的女人，没一个好货。来根边想边走着，一路上看到的大多是小孩还有老人，大部分正劳力去地里了，留几个在家里搬东西或搭棚子的，都各自忙碌着，对他这样的闲逛者爱理不理的没放在眼里。来根看见小孩有点烦，对男人没兴趣，能说上话的女人没几个，还对他不当男人看。唉，我为啥不招女人喜欢呢？看来这辈子是做不了真正的男人了……来根觉得，不跟女人完整地睡上一觉就不是真正的男人，地震快来了，他这辈子可能做不了男人了。来根这样想着，有了末日来临的感觉，他忽然看见，太阳正在往西落，快落到寡妇王玉芬家屋顶了。想到玉芬，来根来了精神。对呀，怎么将她忘啦。

    来根知道，玉芬也不是好惹的。虽然她男人死了好几年，女儿也出嫁了，一个人住在空落落的三间平房里，可对身子还守得紧紧的。这几年来根对玉芬没少照顾，他幻想着在玉芬家睡上一晚，可每次帮完忙玉芬就客气地说谢谢，然后将他送出门。有一次来根站在门外不走，从门缝里往里传话。来根说快开门吧，就一晚上。玉芬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你赶紧走吧。来根说我不怕，我反正一个人你也一个人。玉芬说你不怕我怕，我不想坏了名声。来根还是不舍得走，玉芬就说再不走我以后不用你帮忙了。来根最怕玉芬说这句话，他不想因小失大断了这个念想。

    来根踏上了玉芬家的石阶，看见门关着但没上锁，就一把推了进去。里面黑咕隆冬的，一只猫从菜橱里蹦了出来，嗖一下逃到房梁上了，玉芬平常干活穿的衣服挂在柱子上，却不见人影。来根正四处张望时，玉芬在房间里问是谁呀？然后一瘸一拐走了出来。玉芬说你怎么没下地呀？来根说要地震了命都快没了还干啥活，你的脚怎么啦昨天还好好的？玉芬说昨晚下河淘米踢到一石块扭了，今天干不了活了。玉芬脸上有了痛苦表情。来根弯下身子，将玉芬裤管捋起来，脚腕的地方有些红肿。来根用手摸了一下，问是这里吗？玉芬说喔唷你轻点呀。来根的手碰上玉芬脚腕时麻了一下，象通了电，他的思维顺着脚腕往上延伸，这个过程时间不长却让他兴奋起来，有了一点点做男人的感觉。

    来根扶玉芬到八仙桌前靠墙的长凳上坐下，他看见玉芬左脸上那块青灰色胎记今天变成浅黑的了，比平日更刺眼，他还闻到了玉芬身上的女人味，这种味道他难得闻到很撞击心灵，他感觉到心跳到了喉咙口。来根看着玉芬说真好看。玉芬说不正经，老了还好看啥。来根说不老，我还比你大三岁呢。说着也坐到玉芬一条凳子上了，玉芬缩了缩身子，没赶他走，来根有了宠爱的感觉，心跳更厉害了，口渴，说话舌头也不灵活了。来根说我想你想了好几年了。来根突然记得这话上午跟张嫂也说过了，于是马上补充说真的想你想了好几年了，要是你还不相信的话，让地震今夜压死我。玉芬丢过一个白眼说都老太婆老头子了，正经点。来根说地震就要来了，命都没了还这样正经做啥，到现在还没想通啊！来根说得脸都涨红了，玉芬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

    玉芬说，大白天的别瞎说，小心被人听见。

    来根说，怕啥，都出去逃命了，谁还管我俩。

    你晚上来吧。玉芬声音很轻。

    来根浑身一震：啥？

    玉芬说：晚上你过来。

 

（四）

    来根一路欢跳着回家。半个太阳落下了，还剩半个太阳正在淹淹一息挣扎着，来根以为正在升起来。他边走边唱：梁山伯、祝英台，前世姻缘配拢来……路边的人看见了叹口气说，还是做光棍好啊，就一个人，地震了也无牵无挂无忧无虑。

    今晚来根忍住了酒瘾，他将半瓶黄酒放到了菜橱的最里层，不让自己看见，怕忍不住喝酒，他知道玉芬不喜欢酒味。傍晚时天气很闷热，来根的脸上淌着汗，背心已经和背贴一起了，可没觉着有多热，他捋掉了一把汗，兴冲冲地做饭。今晚菜也不讲究，两根酱黄瓜随便吃吧。端起饭碗正张口时，来根突然觉得有件啥事还没做，啥事呢？想不起来了，管它呢，吃吧。吞下第三口饭时，来根想起来了，是酒没喝，他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扒一大口饭，咬下一截酱黄瓜，拚命地咀嚼，发出清脆的嘎吱嘎吱声音，声音竟然传到了屋外，从地里收工回来路过墙角的王林媳妇大声问：今晚怎么吃这么早啊？来根说，嗯，没事做。说着一碗饭就没了。

    吃完晚饭，来根看窗外，天还没黑下来，该死的夏季白昼时间太长了。来根闲着没事做，就板着手指算时间，现在是七点，离九点钟过去还有二个小时，九点到明天早上五点，可以和玉芬睡八个小时，这八小时……来根想着又兴奋起来。

    还早着呢，先出去走走吧。来根又象领导干部下基层视察防震工作那样踱着方步，沿着村前小路走，有些人家在自家屋里忙碌，有些人家在简易棚里忙活，一路上他看见了许多熟悉的女人，她们都收工回了家，有的去河边淘米，有的在收晾在树枝上的衣服。美珍踮起脚尖收树枝上那件红短裤时，第一下没碰着，第二下碰着了没抓住，嘴里说着怎么啦就一天时间树枝长高啦？来根看见美珍一踮一踮时胸脯跟着一耸一耸，屁股还一翘一翘，感觉很滑稽。来根觉得奇怪，心里装了玉芬后居然对美珍没了兴趣，他明白了，要是家里也有个女人，他就会象别的男人一样安心干活，不去想别家的女人了。

    天终于黑过了头，来根去店里买了个大麻饼，然后穿过乱七八糟的简易棚，走到了玉芬家屋前。玉芬屋里亮着灯，来根站在门口往四周望了一眼，黑漆漆的没个人影，来根知道今晚大多数人去村里看电影了，就放心进去了。

    玉芬说：来啦？

    嗯。来根想一把抱住玉芬，终于没扑过去，他怕惹烦了玉芬，小不忍则乱大谋，他摸出大麻饼递到了玉芬鼻子前：你闻闻。

    嗯，香。玉芬露出了笑脸。来根看见玉芬左脸上的胎记变淡了，头发梳理笔挺发亮，短袖衫将身子裹紧紧的，突出的地方更明显了。来根身上开始发热，两只手有些颤抖，一把拖住了玉芬往房间里走……

    他们忘了将大门门栓插上。

 

（五）

    不知道几点的时候，屋外响起了嘈杂的声音，后来有了哭喊和呼救声，声音越来越响。

    玉芬碰碰来根：地震了？

    来根抱住了玉芬：管它呢。

    玉芬说：你不怕死？

    来根说：死了也值了。

    玉芬说：听天由命，要死就一起死吧。

    两人相依为命着，屋外已经一片大乱了。

    玉芬的邻居王林家也住在屋里，哭喊呼救的嘈杂声响起后，全家人飞快逃了出来。站在空地上惊魂未定时，王林媳妇忽然想起了玉芬还没逃出来，立即跑过去喊玉芬。玉芬听见喊声吓了一跳，来根说别吱声，两人装没听见。王林媳妇急了，拍玉芬家大门，门开了。王林媳妇喊着玉芬名字飞奔进去，扯亮了电灯，她惊呆了……

    地震迟迟没有开始。

    王林望着满天星星说，这光棍汉想女人想疯了，居然要女人不要命。

    王林媳妇说，真没想到玉芬最后还是没守住自己。口气里露出了浓浓的惋惜。

    第二天，红彤彤的太阳从东方升了起来，知了一早就在树上叫开了，今天又是大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