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马上开始了 1

                      震  波 [纪实]

        [另名：我经历了胆颤心惊的地震这一天]

    那是胆颤心惊的一天。预报说地震就在今天发生，全村的人都在紧张等待。

    几天前就在传说要地震了，有人还说起了地震后的惨状，虽然是夏天，但听的人身上都发冷，还起了鸡皮疙瘩。这几天生产队长的权威有了史无前例的提高，几个平常硬着脖子不听队长使唤的人，也去了队长家里了解情况。队长刚从村里开会回来，带回来最新消息，地震最大可能在今天接近中午时开始。

    这一天的太阳照例从东方升起来，很早的时候还露出了红红的笑脸，气温还是那样高，清晨的风里就捎来了丝丝暖气。我家的猫躺在灶角上伸着懒腰，昨晚它坚守在岗位上，此刻有了倦意，想美美睡一觉。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看出异样，广播里每天播送着地震前的征兆，可我一点都没看出来。队长根据上级指示，还是按时分配活，据说组织人去地里干活有利于安全躲避，因为躲家里一旦地震来临危险度比野外高几十倍。父母走出家门时特别叮嘱我注意听广播，地震开始时立即逃出屋内。

    学校放假，我约了几个小伙伴在家里边玩边等待地震。广播高高地挂在墙壁上，已经停止了上午的播音。要是关键时刻广播哑了，错过了听地震通知，屋内几个人都会压成肉饼。广播是救星，我们开始检查广播是否有问题。用几只凳子搭成梯子，下面几个人扶着，我爬了上去，旋开开关盖看看，里面铜片锃光发亮，再摁摁插头，也蛮结实，将线接头卷卷紧，我突然听到了喇叭里嗡嗡的电流声，说明广播通着电。

    没到中午广播时间，广播就响了。放了一会音乐，播音员又在说一些地震知识，这些话已经听腻了，有些内容我能背下来。接近中午的时候，广播里出来一个陌生男人声音，是县委副书记王凤忠。王书记说了很多有关地震的话，强调了如何避险避灾，还强调了领导对这次防震抗震工作的要求，最后王书记将语调拉高了说：“现在我宣布，地震马上就要开始了！”

    我们早已吓得屁滚尿流，逃出了屋。

    我逃到了屋前一片桑树地里，选择一棵粗壮的紧紧抱住了，两只脚用力撑住地面，不让地震时人倒下去。我闭上了眼睛不敢看周围，眼前出现了我家房屋倒塌的景象，耳边有瓦片掉下时的噼啪声响，我的身子有了晃动，两只脚开始摇摆……我慢慢睁开眼，一切还是原样，我家房屋还耸立在那，瓦片在屋顶上整齐排列着，我也好好地站在原地，抱着的老桑树在风中摇晃。

    王书记不是说地震马上就要开始了吗？怎么还不见动静。有个小伙伴在桑地的那一头探出一个头，问我地震呢？我说还没来，再等等吧。我们在桑地里等着，一直等到父母收工，才跟父母各自回了家。

    父亲表扬了我，说我们做得对，以后听到地震通知就赶紧往桑地逃。不一会，家家户户房顶飘出了炊烟，此时风也小了，炊烟直直往上冒，象在家家户户房顶竖起了根根柱子，有人说这种平静是地震前的反常征兆。

    王书记的预言并不灵验，等到下午时地震还没有踪影，后来广播也不响了，王书记更是悄无声息了，但村里人的神经还松不下来，担心地震推迟到晚上发生。晚上村小学操场上放映露天电影，我们都去看了。电影场上人山人海，全村人倾家出动，既看了电影又避了险，这是村干部在特殊之夜充满人情味和科学精神的安排。电影散场后，我们回家了，但没有进屋，搬个凳子在野外乘凉说闲话，村庄里到处是一拨一拨的人群，或高声喧哗，或窃窃私语，有胆小的和心事重的说着说着就流泪，还有细心的人家早已将值钱东西搬到了屋外。母亲叹了一口气说，唉，要是真的地震了，辛辛苦苦撑起来的这个家就完掉了。父亲抽着烟说，人的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想它做啥。烟头上的火一明一暗照出父亲的脸，我看见了皱纹里藏着深深的忧愁。是啊，大家都希望王书记的预言不再灵验，情愿让王书记丢一次脸，也不愿让地震真的发生。

    夜已经很深了，关于地震、关于生命、关于过日子、关于东家长西家短的话题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我听见了人群里不时传来哈欠的声音，声调在逐渐拉长。紧张和忙碌了一天一晚，大家都困了，想到了屋里那张床。父亲站起来说，去睡吧，醒着点，一有动静就赶紧逃出来。我跟着父母去了屋里，一骨碌钻进了床，两张眼皮早已沉重得抬不起来了。

    不知道睡到几点，我被快逃快逃的叫喊惊醒。睁开眼时，看见母亲站在床前一脸紧张催我快起来，我听到了地震两个字，象弹簧一样蹦了起来，一脚窜出房门，穿过正厅时，脚踩进放在厅中央的一大堆米糠里了，嘭的一声，象踩上地雷爆炸了，突然有了天崩地裂的感觉。我抽出深陷的双脚，一步跳到大门口，又是嘭一声响，额头撞门栓上了，只看见眼前冒出金星，却没有疼的感觉。打开门栓，飞奔出门，屋外已经人声鼎沸，邻居们大多逃出来了，站在空地里惊慌失措，还没逃出来的人和正在逃的人大声惊呼着，有的还哭爸喊妈的，这个时候谁也顾不上自己的面子和里子了，演的都是真人秀。我们都在互相询问：地震了？谁也回答不了，只有紧张张望和清点自己家人数，整个村子里人声一片嘈杂。

    站在空地里惊慌了好一阵，还是不见有地震迹象。家家户户的房屋还耸立着，在黑暗里勾勒出方方正正的黑色轮廓，没有半点晃动和弯斜，天上星星和月亮还亮着和昨晚一样的光，菜地里的虫子正在毫无忧虑地叽叽咕咕叫着。

    我们的村庄开始静下来了，北边的村庄里却响起了惊慌的呼叫声，然后也是一片嘈杂，那种声音象传接力棒，在不断传递扩散，他们正在上演着我们刚刚结束的一幕。村子里第一个发出地震呼喊的人说，他是听到了南边村子里的大声惊呼才以为地震开始了。后来我们才知道，是南边很远的某个地方有小偷盗窃别人家放在屋外的财物，被人发现后引来全村人喊抓贼，惊慌嘈杂的声音传到北边村子里，以为地震了，也跟着惊慌嘈杂，声音由南而北一路传下来，震醒了所有的人。

    后记

    王书记的预言并非空穴来风，是有关方面将地震的时间地点预测错了。

    就在不久后的7月28日3时42分54秒，在河北省唐山、丰南一带，发生了7.8级强烈地震，震中区烈度11度，地震波及天津市和北京市。这次地震集中在工矿企业集中、人口稠密的城市，造成242419人丧生(包括天津等受灾区)，100多万人受伤，15886户家庭解体，3817人成为截瘫患者，25061人肢体残废，遗留下孤寡老人3675位，孤儿4204人，数十万居民转眼变成失去家园的难民。

    这就是留给后人警醒的唐山大地震，而位于东南沿海的我的家乡幸免于难，成为一场虚惊，这一年是1976年。

                                           2007/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