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马上开始了 3

          心  结  [小说]

         [另名：有条路将他们隔开三年]

（一）

    陈有法扛一袋麦子哼哧哼哧往南边简易棚走的时候，竟走上了林有官家东墙边那条路。

    踩着脚底下磕磕绊绊的野草，有法想起来了，这条路已经有些年头不走了。想起了这条路，有法就有了异样的感觉，他一下想不起来这感觉属于什么味道，以前是憎恨仇视，今天突然变味了，变得不再憎恨了。看见有官家黑洞洞的门框，有法放缓了步子，他希望看见有官家的人，又怕看见；他希望有官家的人看见他正走在这条路上，又害怕被他们看见。走到门口时，有法腰有点酸了，将肩上麦子平放到地上，压倒了一堆野草，然后一屁股坐麦包上，右手摸出一根烟，叼嘴上，左手摸出火柴，擦燃的瞬间，有法两只宽大的手掌早已合成了保护圈，将风挡在外面，然后将烟头伸进手掌心里，咝——，一缕青烟随风飘散，有一部分飘进了有官家窗户。

    有法和有官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点烟。有法抽烟时会递一支给有官，有官也一样递一支给有法。有官烟瘾上来了摸摸口袋里没了烟，就向有法伸手要，有烟吗？有法摸出二支，一支递给有官，一支叼自己嘴上。有官摸出火柴点燃，立即双掌合围伸到有法嘴边，然后再伸到自己嘴边，两个人都发出咝的声音，两缕青烟很快搅合在一起，随风旋转飞散了……烟头的火烧到有法手指上了，有法颤了一下，丢下烟头。自从因为脚下这条路引起纠纷，已经好多年没和有官互递香烟了，这该死的路！有法这样想着，又将麦子扛到了肩上。

    这条路从有法家西墙向南延伸，与村子南边那块空地连接，以前有法一家人进出都走这条路。三年前有官家将三间平房扩建成五间，地皮紧张就往东扩展，一直造到了路边。那天有法妻子从地里回来，看见有官家造房的地基桩线安到了路边，心想要是路边耸起一堵墙，她家以后运东西就伸展不开了。有法妻子生气了，拔掉了桩线，矛盾由此引起，后来两家女人互相吵骂，再后来两个男人参与进去，再后来两家人就断了来往。有法家嫌每天从有官家门口过，互使白眼不自在，就在东边另辟了一条新路。

要地震了，有法和妻子在忙着搭防震简易棚和转移东西的同时，也想了很多。这人嘛，就为一口气，有些事情实际算不上什么事情，大家好说好话就心平气和了，可是……唉，就为了那口气！现在地震就要来了，连生命这口气都保不住了，何必再争那口气呢！

    有法扛上第二袋麦子往南边走时，再次走上了有官家旁边这条老路。路上的野草经过了一遍踩踏后，第二遍走上去明显感觉脚底下顺畅多了。有法走到了有官家东窗口时，有意咳嗽了一声，忽然看见有官家东窗里有个黑影在张望，与他目光相遇时，一闪，没了。

（二）

    有官妻子在东窗口看着有法走过来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如果在以前，她早躲开了，看见有法家人就心烦，眼不见为净，可是这一次，她有了想看看有法干什么的念头。

    有法将一袋麦子放到有官家门口时，有官妻子连忙跑到正间跟有官说，后面那家今天走这条路了。有官白了妻子一眼，点燃一根香烟，吸一口，慢慢吐出，一副思考的样子。有官问：他在做什么？妻子答：坐着抽烟。有官手里的香烟颤了一下，再将烟嘴与自己嘴巴对上时，有官的嘴唇没有很快张开，他想起了向有法讨香烟吃的情景，这样的情景经常发生，一晃过去了三年，仿佛就在眼前，重新想起来，好象很清晰，也好象很模糊。有官记得有一次与有法两人一起上船捻河泥，有官烟瘾来了，可是香烟和火柴都放外衣口袋里，搁岸上泥塘边了。有法摸出两根烟，两个人凑到了一块，船就往一边侧了。河里风大，有法点了两根火柴都熄了，有官伸手接住了火柴说，看我的吧。第一根擦燃又熄了，该死的风！有官再拉开火柴盒屉时，一阵风吹过，船晃动厉害，有官有点站立不稳，还好人稳住了，可整盒火柴掉河里了。两个烟鬼望着飘浮的火柴盒，傻傻地笑了，然后用鼻子闻香烟……有官想着，笑了。

    妻子纳闷：你笑啥？

    有官叹口气说：做人啊，有时候真是……

    有官妻子又站到了东窗口，看见有法也象有官那样吸着香烟。她突然发现，有法与有官吸烟的姿势神态一模一样，也是点燃一根香烟，吸一口，慢慢吐出，一副思考的样子。真是奇了怪了，两个冤家竟有如此相同的地方。有官妻子继续往外看时，有法的头转了过来，朝有官家窗户里望。有官妻子一惊，赶紧闪开。

    有官妻子说：有法在朝我家窗户里望哩。

    有官夹住烟头的手颤了一下，将烟头伸到嘴边吸完最后一口，然后甩到了地上。

    有官说：应该结束了。拿上一盒烟，开了门。

    有法走了，留下一堆压扁的野草，还有草丛里吱吱冒烟的烟头。

（三）

    还没睡醒的时候，东边天上出现了亮色，慢慢变红，有法家和有官家的人都起了床。说是地震今天要来，大家都怀着心事，睡不安稳。有一半以上的村里人作好了防震准备，他们在村前空地上搭了简易棚，还将值钱的东西搬到了棚里。有法家和有官家都搭了简易棚，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相隔十来米距离，能够清楚听到对方的咳嗽声。

    有法妻子对家里的东西检查了一遍，看看还有没有重要的遗漏。该转移的都转移了，有法妻子说，去棚里吧。他们带上孩子，走出了家门，一家人没往东边走，而走了西边这条路。往南走时，有法突然看见前面好长一段路上的野草没有了，一夜间路面变光溜溜了,有法还看见了有官家东墙上倚着的一把锄头,上面沾着草屑。两个孩子问妈妈今天为啥走这条路了？有官妻子回答：哪条路好走就走哪条路呗，随便走啊……有法妻子说话时声音很响，还朝有官家窗户里望了一眼。

    有法一家人走到简易棚时，看见有官一家已经在棚里忙开了。有官站在谷堆上，稻谷都用麻袋装了，有官妻子在下面很吃力地递谷包。有法看见了，有了好几次想过去帮忙的冲动，可是脚底粘住了，终于没迈出步子，他在心里暗暗骂自己不算男人。

    有官家的谷堆码得太高了，有官妻子将最后一包递上去，还没喘回一口气时，意外出现了。谷堆出现了倾斜，靠到了棚子西北角的一根柱子，柱子抵挡不住过重的负荷，也跟着倾斜，整个简易棚在倾斜，发出嘎嘎的声响。有官妻子惊喊完了完了时，有法大步冲到了有官家简易棚的西北角，一把推住了正在倾斜的柱子。有法大声喊妻子和两个孩子，一家人合在一起死死抵住柱子。有官和妻子跑出棚外，看见有法一家人的情形，一时无话。有法让妻子到自家棚里拿来一条大麻绳，在有官家棚子前东南方向打了一根树桩，用绳子将简易棚和树桩紧紧系住了。

    有官说：好险。

    有法说：嗯。

    有官摸出两根香烟，一根递给有法，一根叼到自己嘴上。有法掏出火柴盒，拉开屉，取出一根，一擦，哧——窜起一团火苗。没有风，可有法的手习惯性地合成了圈，将火苗包在手心里。有官烟头伸过去，有法也将烟头伸过去，两个人吸了一口，咝——，飘出了两缕青烟，很快搅合在一起，袅袅上升……

    两个女人站在一边，看两个男人抽烟，一时想不起该说什么。

    有官妻子说：这该死的地震。

    有法妻子说：嗯，都是地震给惹的。

                                        2007/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