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序
难忘我的教师生涯：1979年5月至1982年7月。
虽然只做了三年代课教师，但我愿意借用“生涯”一词来概括这一段经历，因为它留在我心中的痕迹太深。
人类灵魂工程师的职业是崇高的，可要当好工程师并非易事,我的教师生涯虽短，却让我品尝到了其中的甘苦。我将攫取其中的几个片断作为薄礼，献给第23个教师节，献给正在耕耘和曾经耕耘的我崇敬的老师们。
“我的教师生涯”1
第一天上课吃了“下马威”
还清楚地记得第一天上课的情景。
是小学六年级一堂语文课。跨进教室门前，我想起了校长的嘱咐：班里有几个调皮的学生经常捣蛋，纪律很糟糕，管住了他们就等于管住了全班。我有些紧张，深呼吸，放松一下心情，走进教室。
我看见了一教室的娃娃脸上挂满了新奇、探询和诡异的表情。我知道同学们此刻面对我这位新教师时的心态，因为我也刚刚从学生时代走过来。走上讲台，我将目光扫视一圈。
班长喊话：“起立！”教室里发出乱哄哄的响声。
我说：“同学们好！”
“老——师——好——！”喊声响亮，但很杂乱。
没等我将“坐下”说出口，一位同学已经“扑通”一声坐地上了，引起哄笑。
班长举手报告：“老师，是张留明将凳子移开了。”
班长手指处，有位身体高出一截的男同学在低头暗笑，还得意地晃动着身体，对于班长的揭发似乎无动于衷。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看都没看我，显然对我这位新来的教师也不在乎。
说句不客气的话，凭我的语文功底，让我教小学的语文课是充满自信的，我担心的是课堂纪律，校长担心的也是课堂纪律。我是临时接替一位调走的老师来代课的，班里最大的问题是纪律松懈，乡村的孩子野得很，据说调走的那位老师曾经被学生吵得上不了课。我理解校长为什么那么重视纪律问题，他一定心存隐忧。没有好的纪律就不会有好的学习，这个我懂，所以我得首先想办法管好班里的纪律。
离下课剩下十来分钟时间，我布置作业，让前排的同学往后传作业本。三组坐在最后一排两位同学的作业本没了，据最前排同学说，他往后传时看见有这二位同学的作业本，一定是中途哪位同学截留了。
我问：“是哪位同学拿了别人作业本？”没人回答。
我又说：“谁拿了别人作业本，请主动交出来！”还是没人应答。
大家互相看着，有很多同学盯上了坐在第三组后三排的张留明。张留明低着头，两只手按住作业本不动，有些诡秘地笑着。
我走过去：“把作业本翻过来看看。”
没有反应。我拉他的手，他的手在暗暗使劲，定在那里，没拉开。我火从心生，一用力，将张留明的手拖开，听见“哗啦”一下，张留明的作业本封皮撕破了，从下面又掉出两本作业本。
真相大白。简直是故意挑衅，对这样的顽皮学生不采取点措施，以后的课就没法上啦！我气愤得想一拳砸上去，可是我控制住了，我知道教师不可以这样做。
“为什么要恶作剧？”我强忍怒火，提高声调责问。
张留明还是面带笑容，头象鸡啄米一样地一点一点，漠视我的愤怒。火气再也压不住，我一把将张留明拖上讲台，他的头还是顽固地一点一点，没有惧色。全班同学看着讲台，他们在观察事态发展趋向，看我如何处理僵局，其中还有几个同学也在蠢蠢欲动、乘乱起哄。碰上“不吃硬”的了，我在心里想。感觉告诉我，对于这样的学生不能正面强攻，我得改变策略，否则会在全班同学面前丢了面子失去威信。
我将张留明带进教师办公室训话。我说一句，张留明的头就往前点一下，那样子包含着不服和挑衅的意味。我一把将他头按下去，我象按上了一个大弹簧，还没按到底，就反弹上来，我感到了反弹的力量强于下按的力量，我的内心震慑了。
一匹烈马！我第一次亮相就吃了个“下马威”，感觉到了心头沉重，如何驯服这匹烈马，是我后来几天认真对待的问题。
同事告诉我，以前的任课老师经常将张留明叫到办公室，这里就象他常来常往的家。原来我使的这一招早已过时了，难怪张留明站在办公室感觉比我还适应。有学生告诉我，以前的老师也经常拖张留明到讲台上罚站，好几次都是老师没拖张留明就自己走上去了，这样的罚站他已经习惯了。看来，这一招我又重蹈覆辙了。
我泡了一杯茶，坐下来静静地反思我的问题出在哪里。茶叶在热水的浸润下伸展着四肢，它们吮吸水份，感受温暖，缓缓舒张，徐徐下沉，它们就象一个个守纪律的学生，坐到各自的位置，静静听课、认真做作业。杯中茶水碧绿清香，我轻轻呷一口，顿觉心头一亮，我似乎悟到了什么，我知道自己该怎样做了。
放晚学时，我微笑着将张留明请到办公室。
“坐吧。”我手指对面一把小椅子，仍然笑嘻嘻。
张留明疑惑地望了我一眼，没坐。我的热情友好让他感到了意外，我看见他的手在摆动，好象没了地方放，没有了上午不服与挑衅的表情。
“坐吧。”我按了按他肩头，稍用了些力，他坐下了。我倒一杯水，还是笑嘻嘻地递过去。我说：
“老师请你来，是要向你检讨。”他瞪着眼睛，有些吃惊。
“上午我错了，我不应该拖你上讲台罚站，也不应该按你的头。”我不再笑嘻嘻，很诚恳。
张留明望着我。我知道他的目光在我脸上扫描，他在寻找、核实，他在为心中的疑团或者为解开疑团查找证据。
第二天，我又走进教室走上讲台。
班长喊起立，我立即挥手示意坐下。我说：
“同学们，今天老师不需要你们起立，今天应该老师起立，向你们作检讨！”
全班肃静，惊讶的目光紧盯讲台，同学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以诚恳的表情和缓缓的语速继续说：
“首先，我要向张留明同学检讨。”我走到了张留明身边，“老师对不起你，昨天，我不应该拖你到讲台上，不应该按你的头，老师错了，向你道歉，能原谅老师吗？”
张留明将头低下了，两只手托住额头，他没回答我的话，他的脸有些红了，没有了昨天诡秘的笑。我边说边回到讲台。
“我还要向虽然昨天没被我拖上讲台但跟着起过哄的几个同学检讨。说实话，昨天老师在心里恨过你们。我错了，你们是老师的学生，老师不应该恨你们，向你们道歉，你们能原谅老师吗？”
教室里一片寂静，没有人发出声音，那几个昨天起过哄的的同学也低下了头。
“同学们想一想，大家从各个村子里集中到这里，是来干什么的呢？有一个同学，他爸爸因病去世了，妈妈一个人管着两个孩子，干活挣钱给孩子买衣服、吃饭，让孩子上学。有一天妈妈生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眼看中午放学时间快到了，妈妈硬撑着起来做饭，怕误了孩子下午上学。做完饭，妈妈实在撑不住了，晕倒在床上。两个孩子回来吃饭，以为妈妈睡着了，没叫她，吃完饭又去了学校。妈妈醒来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她又硬撑着起床，洗碗、做晚饭，等着放学回来的孩子……同学们，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那个同学就在我们学校。你们知道这位病中的妈妈为什么能够有这么大的力量吗？因为她心中想着在学校读书的两个孩子，她一直相信两个孩子在学校会认真学习，盼望着他们学出个好样来，这是她的希望，是希望给了她力量。”
同学们专心听着我的故事。
“请大家闭上眼睛，想像一下，你们的父母现在在干什么？”
同学们闭上了眼睛，他们开始想象家里的父母。教室里静悄悄，偶尔发出轻微的哭泣声，有几个女同学在流泪。
我点名请一位含泪的同学回答她想到的：“我爸爸这几天脚疼，肿得厉害，妈妈叫他别去干活了，爸爸说家里负担重，要挣钱。今天一早爸爸又出去干活了，他走路脚是瘸的，刚才我看见他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痛得站不起来了……”这位同学抽泣着说不下去了。
“是啊，同学们的父母此刻都在田头干活，闷热的太阳晒着他们，他们累得气喘吁吁了，浑身汗湿了，有些父母身体不好，不舍得花钱看病，还坚持干活。父母们为什么要这么艰苦呢？还不是为了你们吗？你父的父母和前面讲到的那位妈妈是一样的，他们都指望着你们好好念书，将来有出息过上好日子……你们是父母的希望啊！可是大家想一想，你在学校里干什么呢？”
教室里静得出奇，轻轻的抽泣声在蔓延。我停顿一会，然后将话题收回来：
“同学们啊！老师昨天有错要向你们检讨，可是大家也应该想一想自己有没有错，错在哪里，以后该怎么办，好吗？”
说完，我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两行字：
我想对老师说……
我想对父母说……
这是今天的作文题目，我让同学们任选一个，结合自己和班里学习与纪律的情况认真思考一下，然后将心里想的写出来，对自己父母或者老师说说心里话。
第三天一早，我收到了全班学生的作文本，整整齐齐一大叠，一个不少。翻开本子，一行行生动的文字跳入眼睑：
我想对爸爸妈妈说，你们太辛苦了，我会遵守纪律好好学习，让你们放心……
老师，你没有错，是我们不好，我会改掉坏毛病的……
老师，你说得对，当我每天背着书包走进学校时，要想一想我来干什么；当我背起书包放学回家时，要想一想我今天干了什么……
我急着找到了张留明的作文本，翻开本子，看见他只写了短短二行字，字迹歪歪扭扭，但一笔一划很清楚，看得出来，是很认真地写下来的：
“我想对老师说……老师，昨天是我错了，你没有错，应该我检讨，我对不起你，我保证以后会改好的。”
我在作文的右上角批了“特优”两个字，然后又在作文评语里写道：“你是个好学生，知错就改就是好学生，老师相信你，以后我们相互监督、一起努力，好吗？”
我轻轻合上作文本，心头有股喜悦在涌动，眼前感觉很明亮。我端起茶杯，喝一口，让温和清香的茶水缓缓流淌浸润，沁入心肺……
2007.9.7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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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第一天上课吃了“下马威”》
之二：《学费风波》
之三：《青春期尴尬》
之四：《与雷锋相伴的日子》
之五：“多动症”与“健忘症”
之六：《火车开进了毛豆地里》
之七：《心中的三尺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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