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洗澡很方便了，想早上洗就早上洗，想晚上洗就晚上洗，想横着洗就横着洗，想竖着洗就竖着洗，想冷就冷想热就热，想冷完再热，热完再冷，桑拿浴芬兰浴随便，想洗一分钟也行洗一小时也可以。真是开关水龙一扭开，热水哗哗天上来。想起过去，洗澡水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啊！

从冷水浴开始吧，读大学那会儿，由于有头痛的毛病，想用冷水浴的办法来治疗。记得冬天冷的时候气温只有2-3度，水温好像也差不多。清晨同学们还在睡觉，我就提着水桶抖抖霍霍地来到楼梯间的冲凉房（洗澡间），一边壮胆似的喊着类似“胡胡嗨哈”，一边做着拳击运动员的动作，然后用一点冷水蘸一下胸口，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装满一桶冷水，当把水桶举过头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怪叫着把冷水从头到脚浇下来。同学们窝在被子里听到冲凉房里隐隐约约传出来的怪叫声，都觉得更冷了，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人人都在想，这个疯子。就这样，读书几年就疯了几年，冷水浴并没有把头痛病彻底治好，不过副作用是以后几十年从来不感冒了。

更早一点儿，刚刚参加工作那阵子才16岁，我是冶炼厂炼铅的炉前工，每天一身汗一身毒，所以每天下班都要洗澡。工厂里有一幢很大的洗澡房，有男浴室和女浴室，是分开的（废话）。浴室里面有一排排的衣柜，每个人一个，我们工厂有上千人，这衣柜的规模可想而知吧？脱光光后通过长长的走廊，最后才到洗澡间，一排排的莲蓬头，一排排赤条条的男人在莲蓬头下洗澡，那个壮观啊，比现在北方的澡堂子煮饺子好看多了。

每天上千人洗澡，洗澡水从哪儿来？澡堂外面有一个直径20米的储水池，水池整天热气腾腾地冒着气，要是哪天远远地看着水池不冒气了，那就是水温不够高了，洗澡就会很不爽，下班的老工人们就会骂骂咧咧，今天谁看水箱啊？他妈的是不是专门想女人去了！

水箱就是鼓风炉上的炉壁，就是热水的来源，很多水箱围起来就组成了鼓风炉。热水通过管道输送到洗澡水的储水池去。看水箱是一个轻松的工作，负责管理上百个水闸，但是责任重大，如果水温调低一点，人就清闲一点，炉壁就安全一点，如果水温调高一点，人就要勤快一点，炉壁就危险一点，但是生产效率就会高一点，水箱缺水时炉壁就会被烧穿，就是重大事故，就要停炉修理。

我第一次看水箱，心里就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水烧得烫烫的，那样水池就会冒气，洗澡的时候就会舒舒服服的，当然我也害怕老工人骂我想女人去了。看水箱的地方就在鼓风炉周围的半空，我爬上梯子在悬空的岗位上，像一只猴子似的窜来窜去，轮流把上百个水闸挨个儿调整一次，再调整一次，一次又一次，只见水闸哗哗地流着热水冒着蒸汽，把整个鼓风炉搞得热火朝天蒸汽腾腾。

我很惬意地坐在可以看见所有水闸的拐角休息，突然间，看到一个水闸在喷蒸汽，一片雾气蒸腾，那是水箱缺水的信号，如果我在打盹的话，只需要五分钟，炉壁就会穿孔。我狂奔过去，把水闸转盘转动得飞快，就像潜艇上的水兵遇到紧急情况那样，心脏狂跳着，要是没有水流出来，就要立即报告领导，停风停炉，否则会引起爆炸，鼓风炉爆炸我就会死掉，我还没有娶老婆呢，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后来终于看见水流出来，我才松了一口气，然后重新把水闸调整到热水状态。

晚上下班了，排长高兴地告诉大家，今天本班产量很高，是大家协同努力的结果，并表扬说今天水箱看得不错。在下班的路上我们远远看见水池冒出冲天的热气，有老工人问道，他妈的今天谁看的水箱？当知道是我看的，就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小子胆子很大啊，很勤快，继续努力！

当天洗澡的时候，水温很高，每个人都洗得很尽兴，一个个屁股被烫得红红的。我除了屁股红红的，脸上也红红的，因为很兴奋，一身的疲惫烟消云散。

第二天上班派工的时候，排长指着我，你，看水箱！

后来我看过无数次水箱，从来都是温度很高，从来没有因为温度高而造成炉壁穿孔的。但是那种以冒着生命风险为代价换来的洗澡水，就是当年俺们洗澡要面对的残酷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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