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梦龙的“女人出轨有理”论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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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妖传胡永儿婚恋文化 |
分类: 古代小说 |
上世纪90年代初,学校图书馆处理旧书,我从书堆里拣出这本《平妖传》,看署名,是两个人:罗贯中和冯梦龙——此前我家书柜里还有一册精装的《三遂平妖传》,作者只署罗贯中一个人。
原来,罗贯中是此书原作者,只写了20回,演说北宋庆历年间贝州王则起义的故事。因镇压的官军中有三位名字带“遂”的:李遂、马遂、诸葛遂智,故称“三遂平妖”。明末冯梦龙在此基础上又增写了20回,补出蛋子和尚盗天书的情节,于是有了这部40回的《平妖传》。
冯梦龙不愧是通俗文学大师,不但补写的情节精彩,书中一些原有的人物、情节经他妙手点染,也立刻变得生动如活、引人入胜。
就说那个十五岁的小女孩胡永儿吧,她是东京大财主胡员外的独生女。一场天火烧光她家财产,一家人沦落到“不厮求院”(收容所)中蜗居。这日爹爹外出“找饭辙”,母女在家饿得心慌,母亲翻出八文钱,让女儿去买炊饼。书中写道:
永儿拖着一双破鞋,将衣襟兜着头,踏着雪走出不厮求院子来。那街市上不比深山旷野,这里往来人众,地下积雪不起,都践做烂泥,十分难走。永儿才转个湾,一脚踏个高低,跌上一交,手中铜钱撒做一地,衣服都泥污了。永儿爬将起来,顾不得衣服,在烂泥中捡起铜钱,只有七文,那一文不知抛向那里去了。寻了一会不见,只得罢了。行到大街卖炊饼处,永儿便与店小二道个万福道:“叔叔,买七文钱炊饼。”小二哥接钱在手看时,有一文钱是破的,拣出不用。永儿把来系在衣带上,道:“只买六文钱罢。”小二哥把一生荷叶,包了六个炊饼,递与永儿。永儿接了,取旧路回家,已是末牌时分……
列位,中国传统小说的女性人物,除了帝王后妃、员外妻妾以及花园里焚香拜月的小姐、丫鬟,可曾出现过市井中的贫女形象?胡永儿是绝无仅有的一个!看她脚趿破鞋、头兜衣襟,像不像安徒生笔下“卖火柴的小女孩儿”?——她虽是“妖狐转世”,但作者对她的怜爱和同情,仍能从字里行间看出。
冯梦龙不仅文笔了得,他的思想也十分活跃——例如讲到男女婚恋问题,他的理念就令人瞠目!
仍是这个小姑娘胡永儿,后来习得妖术,并与王则结为夫妻。其后在揭竿而起时,表现得比王则还耀眼!——然而她不满丈夫“三妃六嫔”的荒淫生活,自己也红杏出墙、不守“妇道”起来。王则对此十分不满,向圣姑姑抱怨。圣姑姑听了,替永儿辩解道:
“凡男女相就,都是夙世姻缘。如做夫妇的是正缘,私合的也是旁缘。还有一节,七情六欲,男女总则一般:女当为节妇,男亦当为义夫!男子三妻九妾,兀自嫌少,如何怪得妇人?况且妇人让着男人,只为男子治外,一应事体,是他做作,妇人靠着他现成吃着,故所以守着男子的法度,从一不乱。若是有才智的,赛过男子,她也不受人制,人也制她不得……”
这番振振有辞的话,可以归纳为三点:一、私情也有正当性;二、在性爱问题上,女子应享有与男子平等的权力;三、男女平等的基础是经济。——这话虽然出自书中人物之口,却也多少反映了冯梦龙的婚恋观念,
或许人们接受的教育过于简单吧,只要一提“封建礼教”,人们立刻就会想到“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僵化教条。殊不知,封建观念并非铁板一块,有些观点即使今天看来也仍感“超前“。——《金瓶梅》一书在晚明曾受到文人大佬们的公然赞誉,即是一证。“五四”先锋中有几位格外推崇晚明文人文风,也旁证了明人思想的“开放”。
只是社会道德是一条难走的钢丝,做到不偏不倚、允执其中,颇为不易。往右一偏,底下固然是“封建礼教”的泥潭;往左一偏,下面同样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圣姑姑的三条辩词看似有理,细捉摸却问题多多:头一条所谓“缘分”,本是虚而又虚的东西,可以置之不论;第二条貌似讲男女平等,实则是两性比着堕落,“你能这么干,我就不能么?”凡事没了底线,那结果必然不堪设想;第三条则是典型的“金钱决定论”:谁把握经济权力谁就有权不受约束、摒弃道德……
冯梦龙这样讲,除了聊博读者一粲,在当时也并非没有启示意义。但今天的情况已有很大变化,诸君若真的拿它来指导社会生活,麻烦可就大了!“小说家言”是当不得真的,相信绝大多数读者都会一笑置之,不会真的去“践行”——那到底是圣姑姑的“狐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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