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不断听到这个离婚、那个离婚的消息，仿佛离婚成了时尚。这八成是受西方“没落思想”影响的结果吧？咱们喜欢人家的iPhone也就罢了，学这个干嘛？而且据说不学则已，一学便青出于蓝，离婚率早已“迎头赶上”，并远远走在了前面。——毕竟人家信奉基督教，教义中对离婚持反对态度。

       其实，早先中国人的婚姻最稳固——尽管古人要离婚，理由很容易找。

       且慢！您会说：古代有“离婚”这个词儿吗？那叫“休妻”，也叫“去妻”、“出妻”！——其实您有所不知，古代还真有“离婚”这个词儿。据刘义庆《世说新语》载，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病得要死，请了道士来祈祷，问他这辈子可干过什么亏心事不曾。献之想了半天说：要说有的话，只记得跟郗家姑娘“离婚”这件事办得不妥（原话是“唯忆与郗家离婚”）。

       原来王献之本来娶郗昙的女儿郗道茂为妻，离异后，又娶了位公主。这使得王献之总摆脱不掉停妻再娶、另攀高枝的嫌疑。——人死言善，这番话，显然是真心的忏悔。

我常怀疑中国的道教在某些方面汲取了基督教的教义：例如信道教者逢灾逢病都要忏悔，还要写悔过书，埋在山上（与基督教有千丝万缕关系的犹太教似乎也有类似习俗，要把检讨书塞在墙缝里）。另外从王献之的这段佚事可知，道教大概也是反对离婚的。

       不过话说回来，古代的离婚，确实是男人说了算，因此只听说“休妻”“出妻”，没听说有“休夫”的事。

古代休妻很容易，众所周知，那时有“七出”之条，即妻子犯了以下七条中的任何一条，就足以被休：

        一、无子；二、淫佚；三、不事舅姑；四、口舌；五、盗窃；六、妒忌；七、恶疾。

“无子”是指不生男孩儿（今天大家都知道，这不是女方一方说了算的事）；“淫佚”是指不守妇道；“不事舅姑”是指不侍奉公婆；“口舌”是指搬弄是非……最不合理的是“恶疾”，即妻子得了不治之症，也会成为被休理由，实在全无天理！

       这样一来，无异于为喜新厌旧、荒淫无耻的男人大开方便之门；古代不知有多少无辜女性牺牲于这样的“不平等条约”之下——可是很奇怪，古代的离婚事件并不多，至少远远赶不上今天。

       明末清初有一部几乎与《金瓶梅》齐名的章回小说《醒世姻缘传》，其作者为“西周生”，有人认为是蒲松龄的笔名。全书一百回，七八十万字，讲的竟是个“怕老婆”的故事。男主人公、那个窝囊丈夫狄希陈，娶了个“夜叉婆”薛素姐。结果是三天两头挨打。最严重的两回，一回是被堵在书房里反锁了门，连打了六百棒槌；一回是将一熨斗炭火灌进脖领中，“烧得个狄希陈就似落在滚汤地狱里一样，声震四邻”！有个周师爷看不过去，骂了素姐几句，竟也被素姐浇了一头屎尿！

       然而事后狄希陈请周师爷为他起草休妻文书，周师爷却死活不肯。说是：“这要断离的呈稿，我是必然不肯做的。天下第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是与人写休书，写退婚文约，和那拆散人家的事情！”接着他又讲了三个因果报应的事例，两个是撺掇人家休妻，自己不得好报；一个是毁婚再娶，最终断子绝孙。

      《醒世姻缘传》是以讽刺见长的小说，但毕竟还能真实反映明清民间的社会习俗。奇怪的是，本来是最容易产生遗弃妇女现象的社会土壤，却结出了最难打破的婚姻坚果！狄希陈到底没能离成婚，提心吊胆地跟薛素姐过日子，直至对方病死，才得解脱。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个灶。”这是旧时代的民间哲学。我想，这应是一个不乏理智的民族在几千年间积淀下来的吧？这种舆论导向足以保护妇女，使其不致在男权淫威中受伤太甚。

       其实就是礼教条文和国家刑法，也不乏对妇女的保护、对男权的制约。“七出”之条出自《孔子家训》。就在这严苛的条文之后，还列有“三不去”的限制性规定，即凡有以下三种情况，不准休妻：

       一、有所娶无所归；二、与夫共三年之丧；三、先贫贱后富贵。

       即是说：迎娶时女方有家、休弃时娘家已经没人的；婚后跟着丈夫一同为公婆送终的；夫家先前贫贱，后来发迹的。

分析这三条，其一，是因为被休者已经没有“接收单位”，休了等于断其生路。第二条是因儒家重孝道，妻子一旦与丈夫分担了对公婆养生送死的重任，再有什么过错都可以原谅。第三条则是防止陈士美式的人物“贵易交，富易妻”。——有了这三条，许多图谋休妻者也便失去了借口。

《孔子家训》中的“七出”、“三不去”条文，后来竟成了法律依据。例如明代法律就规定：“妻犯七出之状，有三不出之理，不得辄绝。犯奸者不在此限。”如果妻子无罪，丈夫硬是休了，又当如何处理？——要挨八十大板！又假如妻子虽犯“七出”之条，却又在“三不去”之列，丈夫依然休了，一旦告到官府，丈夫要挨六十大板，还要把妻子接回。

正因为有样的舆论导向、礼教约束及法律支持，中国古代的离婚事件并不多。——不过古代为一夫多妻制（有人非要说成“一夫一妻多妾”制，其实大可不必），即便女人不被休弃，但日日遭受冷暴力，甚至断绝供养、衣食不周；又不能离异再嫁、重寻幸福，其境况恐怕连真正的弃妇都不如了。

    （本博客文章均属原创，如有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参考前辈学者的研究成果。图片来自网上。从上到下：王献之书法；汉乐府《孔雀东南飞》诗意，焦仲卿、刘兰芝就是被迫离婚的一对夫妻；小说《醒世姻缘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