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谢宇
谢宇怕我昨晚犯歇斯底里综合症,早晨又打电话过来。
“你还好吧……”他有点微颤。
“挺好的丫,你呢?小喇叭又要开始广播了?还有什么好消息啊,天天有惊喜耶!”
“你去吗?月底在H城。”听到我这样的话,他放心又放不下心。好像是我苦苦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觉得我们这么要好的,我要把我的真实拿给他看。而此刻,我很清楚,我不生气,我的心里是孩子气一样的报复漫得到处都是。他心里有的是委屈。
“我给你报销可以吧,双飞套餐你考虑一下” 他也和着我调侃的口气,希望陪着我去面对这样的场面,但又怕我见不得,暗自伤心。于是,出了口的话,多多少少总有些后悔。
“我25号到30号要去青岛开学术会的。你帮我随个礼,回头我把钱给你。”语气有些低,心里憋屈着。我挺想去看看这几年他什么样了?他穿上婚礼的战袍是什么样?挺想看看与他相伴一生的新娘长着怎样精致的脸,看那婚纱长长拖在地上像是所有的少女都盼望牵着这样的衣角为自己祝福。只是,我真的,真的不愿去。我不愿把故作的骄傲被人当面揭穿。我害怕听方舟跟新娘介绍说我是他诸多高中同学中的一个,害怕他赞叹地说我是个女博士,就像说我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妖怪一样,或者害怕听到他们当着众人的面许下千钧的誓言。那样的誓言,方舟也曾和我讲过,只是我们没有穿过礼服,没有让亲戚朋友都听见。那天晚上,下着大暴雨,夏雨总是这样突然而至,猛烈,密集,然后又匆匆收场,毫无踪影,淋了雨的人脸上还沾满了未干的雨水。他的誓言响彻了空无一人的广场,伴着那强烈的雨声,一直落到了我的心里,还带着夏日的雨气,湿漉漉地充满了我的心。我害怕那么多同学向我投来遗憾又同情的眼光,还要把这样的怜悯之心都隐藏在欢喜的气氛中去,我多受不了,这样的憋屈的同情。我的骄傲被击得粉碎,散落开来,甚至埋葬在不知名的不会发芽的土堆里腐烂,蒸发。我怎么可能去参加这样自讨没趣的婚礼,坚决不去。
谢宇是知道我的,也知道方舟。只是他什么事情都不说,什么事情都看在眼里,都埋在心里。他藏过我的照片,独自的时候翻来看看,安静得没有多说一句话。对方舟,他还是尽兄弟情义,从不多提一个字。他看着我在恋爱的季节掉眼泪,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也从不劝我分手。去留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他所做的只能是尊重,是沉默,是等待,是不抱有结果的欣然。我觉得他特哥们儿,默默地听我发牢骚,然后递来纸巾,最后看着我的背影远去,走向另一个人。我和方舟分手了,谢宇轻描淡写地安慰了两句,他只是怕提起来我会难过。他想跟我说,过去的事情什么都不要提,什么都不要紧,只要我能平安能快乐,什么都好。可是后来,他什么也没跟我说,只是陪我聊天看书吃饭散步。有一天晚上,我们坐在台阶上看城里稀疏的星星和孤独的月亮,夜已经深了,校园里的路灯一排一排得落尽,像是剧场开演,又像是曲终人散。月光这才透过树林撒在地上,温柔,亲昵。风把叶子捋得在夜里舞了起来,恣肆而奔放,一会儿升起,一会儿落下。我,安静地发呆,想告诉他,我买了明天的车票,离开这里,离开意味着故事在没有开场时就结束了。但最后,我什么也没说,走了就是走了,像晚霞最后一点亮光被黑夜瞬间吞噬了,没有谁来得及惋惜。一只黑猫和一只白猫一声不吭地在腿边钻来绕去,然后乖乖地卧在我们身边,我低头看他们睡了没有,长发滑到了胸前,被月光照得十分柔软。谢宇把胳膊轻轻搭在背上,我顺势把头侧过去靠在他肩窝里。四个灵魂安静地簇在一起,望着月亮的脸。
月亮淡下去,太阳照常升起,我一声不吭地走了,他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