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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安教授
往昔被循规蹈矩的现实生活埋得太严实了,透不过气来,但这又像阿拉丁神灯,一旦冒出来竟散发出邪恶之美,同样令人沉醉。谢宇飞到H城去参加方舟的婚礼,我则飞去青岛,参加学术会议。青岛的阳光很好,干净透明,风里带着腥味,把头发也吹得润润得染了大海的气息。出公差竟变得像一次休闲旅行,会议上深奥的论文,犀利的观点,热烈的讨论好像都与我无关。我穿着优雅的衣服,喷些香水,像是在观看一场众人投入的演出,唯独我显得格格不入。高教授看出我精致异常的打扮,看出我的心不在焉,但他什么也没指责。晚饭,是和某高校的安教授一起吃的,起先都是说不喝酒的。聊到高兴处,高教授让服务员拿了一瓶茅台,安教授说口腔溃疡了,坚决不能喝酒,只能让他几个学生代杯。学生里有一个搞古典文献学的,高大魁梧顶个眼镜,举着杯子跟大家没人喝了一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坐下了,那样子像是借着飘仙的酒意在酝酿诗呢。我也借了机会,喝了两杯茅台,辣糊糊地一直从食道烧下去。刚开始,我是一句话不说的,一是觉得桌上坐的都是教授博士,说得不得体,总会丢了颜面;二是我心里还盛着憋闷。借了这两杯酒的劲头,脸上带了些红晕,才开口。“安教授你口腔溃疡啊,那是缺了维生素B6和B12,要多吃五谷杂粮呢!这么好的白酒喝一杯也是杀菌消炎的。老师是要护着学生,疼着学生的,也总要喝一杯的吧”我就这么举着一杯白酒端站着,等着他的回应。大家以为我给人搭台子了,让他下不来,安教授接过杯子一顺气喝了下去,皱了一下眉头,忍了忍酒精钻进伤口的痛,然后递过来一个眼神,那眼神是心疼的怜爱的,慈父般的。我笑了笑,坐下来,觉得一阵委屈,又觉得自己傻,尽做了些无意义的事。只是高教授倒还反过来表扬我,说有交际能力,我倒是觉得羞愧了。
第二天,在会议中心看到了安教授,不由觉得对不住他。从大会秘书处问来了电话,发了短信过去说昨天吃饭失态,请他原谅。他回复说,有事别憋在心里,快乐才是人生之本。一时间,我心里生出的是感动,是一个陌生灵魂在一无所知时的抚慰,但似乎又浸润了一些害怕,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方才见一次面,说两句话,就看透了我一样。让我觉得没有安全感像是赤裸着无可掩饰,但又是温暖的,毕竟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空气里能听到这样的话。会议结束的时候,安教授发来短信,说请我一起吃个饭感谢我给他支方子治口腔溃疡。我更不好意思了,无论是赔罪还是道歉,都应该是我先说的,现到反是教授谢我安慰我了。
餐厅是海边的水景餐厅,整面的玻璃,一大半被蓝色的海水占去了景色,剩下的一半是乳白色的沙滩,上面有彩色的精灵在跳动,那是穿着各式花样泳装的人。孩子们总是拿着沙桶小铲子盖着自己梦想的城堡,卖海星的小女孩赤脚拎着小篮子向游人兜售,或者坐在石头上发呆,等着潮水退去了,在沙滩上捡贝壳呢。菜色,是地道的鲁菜海鲜,葱烧海参,椒盐虾,蒜茸鸡毛菜。新鲜,清雅。
“安教授,真的特别不好意思,昨天……”
“那不是什么事,我也没放在心上。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嘛!听高教授说你是个不错的学生,论文写得也很有见地啊!”
“谢谢教授您夸奖了。”
“别总叫教授了,叫安老师吧,能亲切点。”说完笑了笑。在那笑里,他不是半百中年人沧桑一笑,也不是宴场上虚情假意一瞥。那笑里甚至多了一份纯真,多了一点温暖。他问我这两年想做出什么成果,毕业有什么打算,我傻呼呼地摆了一大堆不知道。那感觉就好像老师给学生开了很多难解的问题似的,我的脑子已经很久不转圈了,想不出这么现实的问题。他又跟我说,留学校教书吧,你身上有书生气质,也有灵气,适合做学问的。我有点变得不知所措,突然电话响了,谢宇从H城打来的。本以为他会很兴奋地跟我描述婚礼的样子,结果他说,新娘子他认识,我也认识,王雅丽。是谢宇的小师妹,还曾打过电话给我,说要跟我谈判,把谢宇让给她。我说,谢宇是他自己的,我从来没拥有过,也没想过去占有,如果喜欢就自己去追,跟我毫无干系。我讨厌这种霸道宣战的口气,还没见面就讨厌了她。挂了电话,我的脸变得很难看,半天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突然觉得整个世界就是荒诞的集合,让人欲哭无泪。这苦里又参杂着这些天的孤独无助,学业受阻,毕业临近,爱情无望,婚姻无期,大龄女青年一无所有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