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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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国家,在历史转折关头,必会遇到选边站队的抉择。站对队,康庄大道,站错队,万劫不复。20世纪国人最为幸运之事,便是两次关键时刻的选择,均未犯错。
一战期间,梁启超崇论闳议,笔挟风霜,言史以治国,苦心孤诣向段祺瑞建议与英美结盟。经过权衡,1917年8月14日,政务宽恕、事从简易的北洋政府断然决定“站在价值观最文明进步的阵营一边”,加入以英美为伍的协约国阵营。
站队如押宝,赌的是国运。犹豫彷徨,终归无成,既然我意已决,落刀时便不能有一丝的犹豫。就参战事,为人沉毅有干略的段祺瑞,废寝忘餐,全力以赴。宁可百年不用,不可一日不备,一个老大无用之国,无财作力,毫无经济军事筹码,惟有无尽的廉价劳工资源、原料及市场,能补协约国之不足。无论何时,权力施加对象,永远是百姓。
内治之不振,则任强邻之掣肘,使之最为消耗精力者,为国内庞大的反对势力,由此逆水行舟,焦头烂额。站在段之对立面的黎元洪,即坚决反对参战。没有理由,只因二人为势成水火的政敌,无论对错,人弃我取,凡敌之所好,我必反之,已然中国政坛规律。同室操戈寻常事,血溅龙袍不新鲜,他们所反对的是北洋系这一政治实体,而非“参战案”的决策,故你不可能说服他人,讲道理只在吸引同类。美国经济学奥地利学派代表人物托马斯索维尔曾说,“政治是一门让你的私欲看起来像是国家利益的艺术”,确也如此,诸多丑恶,往往以正义之名堂而皇之而行。黎虽为一位徒拥虚名的领袖,对各派政治势力而言,仍有利用价值。部分国会议员也反对之,认为参战与否,实在非关闳旨,在其看来,只要能使北洋系政府垮台,由国会议员来组织责任内阁,参战与否无所谓。所有事后被证明无用的努力,在当时似乎都很必要。
反对最烈者,当数孙中山。在其看来,革命尚未成功,当务之急是打倒军阀,完成革命。如今军阀盘据如旧,全国上下还要拥护军阀,乘势壮大,赴欧参战,岂非舍本逐末?世界大战原本就是一场白色帝国主义抢夺殖民地的战争,深受帝国主义之害的中国,有何理由参加帝国主义分赃的战争?因其在国内独享清望,商学各界多响应其号召,王鼎钧回忆录《关山夺路》分析此等现象:“那时社会普遍缺乏逻辑思考,用意识形态论事。他们口中笔下的事实不是事实本身,而是对事实的诠释。事实的发展永远是合乎逻辑的,事实的‘诠释’却往往违反逻辑,这里那里都是意识形态正确,逻辑错误的顽童或玩童。”据唐德刚《袁氏当国》称,为内应“反参战”,孙中山还接受了德国政府秘密奉送的百万马克酬金。金屑虽贵,在眼亦病,此病即诟病。
北方的最南方是扬州,南方的最北方也是扬州,一定意义上说,北洋政府是偏安政府。虽如此,战后中国首次以战胜国身份,堂堂正正参与国际事务,成为国际联盟的创始国之一。由此才有了参加巴黎和会、还我青岛之后续。不以人废言,不以言举人,段祺瑞以力排众议之一己决策,为国家赢得了一次上佳国运。当然梁启超的作用不可小觑,天降以夫子为木铎,其为后辈学人参政议政树立了榜样,梁漱溟为此道:“梁启超一生成就,不在学术,不在事功,独在他迎接新世运,开出新潮流,撼动全国人心,达成历史上中国社会应有之一段转变。”
二战时期,国民政府同样选择站队英美一边。渊深而鱼聚之,山深而兽往之,1942年,国民政府在美国华盛顿签署《联合国家宣言》,与英美等二十六国结成反法西斯统一战线。
希特勒早年在维也纳闯荡江湖时,处于穷困潦倒的极端人生低潮,期间,一个中国家庭曾给予其东方式的无私帮助,当然这个中国家庭不会指望今后能得到任何的回报。这种关心予之人间温暖,竟使之孤独的内心深受震撼,并极为感动,遂对中国人生出一种特别的亲切来。此情结一直存于心,待执掌德国大权后,试以一种特殊的行事方式回报之。1937年至1941年间,德国政府曾以各种方式帮助中国的抗战,直至1941年德苏爆发大战后方告终止。
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1930年代中德合作期间,中国军队开始模仿德军编制,采购大量德械装备作为主力,以替代汉阳造步枪。且在德国军事顾问指导下,按照德式军事训练标准,改编组建军队,并以德式操典进行整编与训练,此即德械师之形成。从宿命到使命,1900年,德国人法肯豪森随八国联军来华作战,1937年4月,其被蒋介石任命为总顾问。期间,德国顾问对中国军政当局的影响达到顶峰,两国关系异常密切。在顾问团斡旋下,德国军火源源不断输入。法肯豪森要求国民政府对日的蚕食采取强硬政策,倘若一味退让,日方“则愈知无须冒险,用最后通牒之空洞恫吓,即可如愿以偿”。同时建议,一旦中日事起,不应寄希望于列强介入:“列强一时无联合或单独干涉之可能。华盛顿九国公约,实际早成废纸。中国苟不自卫,无人能拔刀相助。中国应竭其所能,(为)保全国土而奋斗,必倾全力以自卫,或有遇外援之可能。”淞沪会战时,中国军队坚守三月,德国顾问、德式装备起到至关重要作用。南京陷落后,法肯豪森率团随国民政府西迁武汉,期间在武汉对各级军官做过17场指导,针对抗战以来中国在军事等领域出现的问题,提出中肯看法。
气竭声嘶,忍死待命。以牺牲千万代价计,终于赢得惨胜。二战之后,中国更以战胜国身份,成为联合国创始国之一,跻身安全理事会常任理事国,从此“中国站起来了”。
失序世界里,正常变得不正常,不正常反倒正常。大是大非面前,中立便是站在邪恶一边,便是与现代政治文明背道而驰。观一国之事,通上下之情,观各国之事,通中外之情,韦君宜《思痛录》结语中有其“天下最拙笨的民主也远胜于最高明的独裁”的政治主张,真就是个明白人。世上死生皆为利,不到乌江不肯休,从来没有幸运巧合,你相信什么样的道理,便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你认同什么样的世界,便活在什么样的世界。任何站队决策,均取决于统治者的自身利益,没有反对派,只有反动派,极权体制不可能选择与民主政体者同列,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