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辽祭祀祈祷钱上的契丹语钱文 —辽锻制手雕圆穿面单龙戏珠背汉契语祭祀祈祷语金对钱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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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在拙文《从辽秋捺钵面双虎汉语契丹语降福无畺对译金对钱—再探汉文契丹文钱文对译的形式》里,谈到辽契丹的“汉文契丹文对钱中,也存在一种用契丹语直接记录汉文钱文意义的音译现象。”“翻译它只能音译,因为它记录的只是契丹语读诵祈祷语时的语音。只能音译的契丹文,反映的应是特殊的固定的词语,一般是人名、地名、事物名、祈祷语、成语等固定的词组。如面双虎秋捺钵金对钱的钱文“降福无畺”,就是一个相当于名词的成语。”
无独有偶,笔者最近又见到一对辽锻制手雕圆穿、面单龙戏珠背汉契语,祭祀祈祷语金对钱(见图1、2、)。背后阴刻的汉语钱文:“受福之畺,四方之纲”,明显的是祭祀祈祷语,而其背阴刻的是无法用汉语意译的契丹文,笔者推断它们应是直接记录汉祈祷语的契丹语。这对汉语契丹语祈祷语对钱,汉文钱径59.1毫米,穿8.2毫米,厚3.5毫米,重109克;契丹文钱径59.2毫米,穿8.毫米,厚2.7毫米,重95.48克。币材选用的仍是目前尚未见有复制成功实例的合制金锻制钱坯,通过手工雕镌而成。
两钱钱面均选用単龙戏珠图案,龙为云龙,作C字形,在硕大朵朵祥云簇拥中,云龙正与一颗硕大的宝珠嬉戏舞蹈。金钱上之辽龙是所有钱币上龙形态最为真切,最为传神,所有细节描摹得最为精确,最为到位的龙之龙纹。向上翻翘的长长的上嘴唇,延续着唐代龙的双鹿角,双凤眼,鱼鳞纹,三爪,肘毛;稍小的张口,嘴角不超过眼角,浓厚的头发向后飘扬,颈部细长而身体较粗,强壮有力的后足,长长弯尾的有力摆动等,构造了辽龙的喷薄向上的虎虎生气与奔腾不息的活力,整个龙图飞腾活跃,激情四射,显现了契丹民族的自信与旺盛的自立于寰宇的战斗意志。
因系锻制,材质细腻,无丝毫砂眼与铸痕,钱体光洁温润。包浆悦目,锈色鲜艳,结晶牢固。工艺匠心独具,刀工技艺纯熟,运刀准确有力,粗细刀法交错使用,浮雕平雕减地刮削多种工艺精准运用,使图案栩栩如生,立体感很强,达到了呼之欲出的艺术效果。这对金钱,可以说是一件辽代雕刻工匠创作的平面高浮雕的雕刻艺术品。
两钱穿孔为古朴罕见的圆穿。两钱的钱文均围绕圆穿作圆形等距排列。汉文钱的八字钱文为“受福之畺,四方之纲”;契丹文八个字汉字音译可能为“悬铭行兴,左崇官剌”(最后一字“剌”因在诸大家译文中都未查到,姑且以组成该字的两原字拟音拼读而成,不一定对,仅暂作代用品而已)。
“受福之畺,四方之纲”原文取自《诗经·雅·大雅·生民之什·假乐》,属西周作品。作品体裁为诗体。《假乐》是为周宣王行冠礼仪时的赞美诗。“假乐”即嘉乐,赞美乐,喜庆乐。全诗如下:
假乐君子,显显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右命之,自天申之。
千禄百福,子孙千亿。穆穆皇皇,宜君宜王。不愆不忘,率由旧章。
之纲之纪,燕及朋友。百辟卿士,媚于天子。不解于位,民之攸塈。
这是一首为周宣王行冠礼(成年礼)的祝冠词。公元前842年,周厉王被国人赶走,周定公、召伯虎乃与共伯和暂主朝政(共和1-14年)。太子静由召伯虎抚养。共和十四年(前828),太子静即位,即宣王。他“修政,法文、武、成、康之遗风,诸侯复宗周”(《史记·周本纪》)。文武群臣,尤其周、召二公,把匡复周室的重任寄托在宣王身上。所以宣王的冠礼自然而然地便成为周室至关重大,举足轻重的事。本诗便是当时行冠礼时所采用的祝冠词。诗中除了对宣王无以复加的赞美之外,也深蕴着殷切的希望。所以魏源说:“《假乐》,美宣王之德也。宣王能顺天地,祚子孙千亿,卿士多贤,皆得获天佑所致也。”(《诗古微》)
金对钱钱文虽取之《假乐》,但有所改动。钱文把《假乐》的“受福无疆,四方之纲。”改为“受福之畺,四方之纲”。虽仅“无”改为“之”的一字改动,却使两句诗的内容和主旨意义完全改变。《假乐》中的“受福无疆,四方之纲”是歌颂年轻的宣王有着美好的仪容、高尚的品德,能“受福无疆”成为天下臣民、四方诸侯的“纲纪”。而钱文的“受福之畺,四方之纲”却是“接受上天赐福的契丹国,已成为天下各国的总揽共主”。这种移花接木,古为时用的引经据典,说明金对钱的制作者,对汉文典籍的驾驭水平已炉火纯青,臻于化境。
从钱文引用周宣王行冠礼(成年礼)的祝冠词,可以推知契丹此对钱也是为某个重要嘉仪特别制作,用于行礼时的祭祀。笔者臆度金对钱应是辽圣宗统和二十七年(1009年)冬十一月壬子朔,承天皇太后行柴册礼,还政于圣宗的“还政仪”上的祭祀钱。理由有四:一是钱的单龙图已明确说明此钱是为皇帝庆典特制。二是辽代没有行冠礼就任皇位的皇帝。只有圣宗当了二十六年名义皇帝,38岁才获执政权力,经历过一次类似行冠礼的“还政仪”。三是从《假乐》内容,可见承天太后对儿子由衷的赞美和深蕴着的殷切希望。四是能称得上“接受上天赐福的契丹国,已成为天下各国的总揽共主”此盛誉的时代只有辽圣宗时代。所以,辽朝只有辽圣宗具备铸制此类钱的条件。加上此类锻制手雕钱产生于统和后期。我们有理由相信金对钱是为辽圣宗“还政仪”所制。
金对钱钱文应就是当时祭文的部分实录。契丹官分北南,族有汉契。祭祀时祭文的诵读,必也分汉语,契丹语。根据祭祀实物铭文,可知祭文主体应是汉文,并且大多为韵文。汉官诵读祭文自然是用汉语,这应是自然的顺理成章的事。反之,契丹官诵读祭文自然是要用契丹语了,这也应该是自然的顺理成章的事。这样,就要把汉语祭文翻译成契丹语祭文,然后才能由契丹官诵读。在汉语译为契丹语的过程中,必然要遵循契丹语的特点按契丹语的语法规则去翻译。如此一来,译出的契丹语就会和原汉语文字产生较大区别。如果在不知契丹语译文来源的情况下,任何一位契丹文研究专家都会认为这个契丹语译文是胡编乱造。著名的宋代洪迈所说的“契丹诵诗”故事就真实地反映了这种情况。
“契丹小儿初读书,光以俗语颠倒其文句而习之,至有一字用两三字者。顷奉使金国时,接伴副使秘书少监王补,每为予言以为笑。如鸟宿池中树僧敲月下门两句,其读时则曰:月明里和尚门子打,水底里树上老鸦坐。大率如此。补,锦州人。亦一契丹也。”(《夷坚丙志》)试问,哪一位契丹文字学家,在不知道诗的来源时,能认为契丹文“月明里和尚门子打,水底里树上老鸦坐。”是正常的文字?能不认为这些契丹字是胡乱瞎凑的?同理,金对钱契丹语钱文,如果我们事先不知道它是译自汉语“受福无疆,四方之纲。”那也一定认为“悬铭行兴,左崇官剌”,这些契丹字是胡乱瞎凑的。
两件事给我们启发极大,一是使我们知道了,契丹人诵读汉语文词,诗词、格言、经文时,绝不会用官方文言体(书诏体、墓志铭体)契丹语,而肯定要用其日常经常使用的,口头的语言语音。而这些契丹语被记录下来,它们就会和官方文言体(书诏体、墓志铭体)的契丹文,在语法结构上,语音的变化上,文字的使用上,都有很大差别。这也许是至今我们的文字专家没能完整翻译一篇契丹文佛经,道教咒语,一首契丹文诗歌的原因。因为这一类文字都是用契丹俗语记录的,对惯以墓志铭体契丹文和汉语意译的专家来说,这些东西让他感到支离破碎,无所适从,结果只能将其打入拼凑伪造行列,以显得自己权威水平高。
二是使我们知道了,在翻译考释契丹文文物时,不要以汉族人的思维方式,汉文意译的定式,官方文言体(书诏体、墓志铭体)契丹语的模式,去套、去对待、去翻译、去考释,契丹文文物。不要轻易否定不符合上述三式文物的真实性。你认为错的、假的,可能就是对的、真的。你认为与官方文言体(书诏体、墓志铭体)契丹文格格不入的,语序、句序、词序,甚至语法结构都颠倒的契丹文,而可能恰恰是契丹民间俗语,口头语言的真实记录。金对钱上的契丹文,笔者就认为是汉文“受福之畺,四方之纲”,翻译为契丹口头语的真实记录,记录的是契丹人读“受福之畺,四方之纲”的契丹语音。
辽锻制手雕圆穿面单龙戏珠背汉契语祭祀祈祷语金对钱的发现,为契丹文文物的识别又指出一条新路,既除了契丹文文物外,世间还存在大量以契丹语为铭文的契丹语文物,这也是祖国的文化瑰宝,有待有心人去发掘去研究。它还告诉我们契丹留存在阳世的文物,远比已发现的墓志铭蕴涵的文化文明信息更丰富,希望我们的契丹文专家在研究“鬼话”(与鬼对话的墓志铭)的同时,略微关心一下“人话”(民间契丹文器物文字),研究一下它们的异同,为复原契丹文明作出更大贡献。
泉痴山人2013-4-30于京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