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做的骨肉

杏 月

　　《红楼梦》里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品水评人，可谓一语中的。不敢说我走了万水千山，但以我的年龄和别的同岁女子比起来，是多到过一些地方的。边走边看边想，对曹雪芹这句话体味尤深。

　　少时到风陵渡和茅津渡看过几次黄河。她平铺直流，迟缓稳重，宛如一黄面农妇，不急不躁心满意足地行进在自己人生的途中。然而有一年到风陵渡，却看到大片大片的农田被淹。在夕阳镀金的河摊上，只留下零零散散的一些高粱玉米顶子，在淤泥中露出头来，随风哀吟。这时，我的心里是恐惧的，震惊的，像面对一位失去理智的悍妇。到了壶口，看到的黄河又不一样。她挟金带沙，滚滚而来。在那深不可测的壶口，毫不犹豫一跃而下。巨浪撞在礁石上，捧玉泻银，爆绽出质本洁来的生命原色。溅起的水雾映出彩虹，壮观中见其绚烂一面。巨大的轰鸣告诉我，黄河这时就像那些节烈的女子，在关键时刻宁愿粉身碎骨，也要舍生取义，让人不能不油然而生敬意。在中甸看长江第一湾，在虎跳峡观山水之搏，在电视上收看长江决堤的新闻，都给我同样的感受。民间有多少这样的母亲，在平凡日常的劳作中默默无闻忍辱负重。但是，如果外界的压力超出她能够承受的负荷，她们也会做河东狮吼般的爆发，不搅得天翻地覆不会罢休。一旦国家有难，她们就会挺身而出，在千难万险面前毫不畏惧，径直前行。

　　苏子有诗曰：“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西湖之水大而阔，泛舟西湖，觉得西湖之美是平白的，温和的，坦荡的。找不出瑕疵，也看不出特点。像那些容易相处让人亲近的女子，处起来舒服自然，一旦分手也了无牵绊。人说桂林山水甲天下，乘船游漓江，果然奇山如画，美不胜收。碧水如玉，温润柔滑。江边间有白鹅数只，翠竹数丛，农舍数间，一幅知足自足的田园风光。漓江水美与桂林山奇是浑然一体，佳偶天成的。有许多这样的女子，与相爱的男子在一起，方显出她的美丽与可爱来。这种美是要映衬的，烘托的，也是甘愿映衬、烘托的。现在的西湖与漓江，太多喧闹。船如织，人如流，看不到水的通透，鱼的嬉戏。失望是自然的，像人们心目中那样，美人必是沉静的，含蓄的，留几分猜头给人的。

　　到过丽江古城，看到过家家门前有清流，条条道路通流水的景致。那里的水清且浅，缠缠绵绵，曲曲折折，绕户而行，很民间很烟火。她熨熨帖帖，平平淡淡，日日在你眼前，时时在你身边，你也许不会留意，但须臾不曾离开。那些小家碧玉的女子，就是这样的，藏了心计与灵巧，只以一颗实实在在的心灵，自自然然地守护着一份平凡的爱情。

　　从成都坐了14个小时的汽车去九寨沟，沿途有岷江在路基下流淌。水依地势，卷起浪花无数，像卷发的妩媚女孩，轻盈又活泼。一路上想着，九寨归来不看水，不知这水该有多么秀美。到了九寨，只觉得惊艳、惊鸿一瞥这样的词语才真有了用场。看到九寨水的第一眼，立刻觉得五脏六腑都是污浊的。九寨的水清，清可见底。来自雪山、森林的活水流泉，经过梯湖的层层过滤，洁净透明，一眼可以看到水中游鱼摆尾，蒲藻交舞；九寨的水秀，秀得醉人。白云蓝天高山绿树，都沉浸在碧澄透彻的湖中，倒影清晰，绚丽多姿。真是天上人间，无人可辨。人说“鸟在水中游，鱼在天上飞，人在画中游”，九寨当之无愧。九寨的水奇，奇异如幻。各种颜色的水生群落和草本植物，在富含碳酸钙质的湖水里，形成各种迷人的景观。翠海碧如翡翠，鱼若空行；镜海水心如镜，纤毫不生；卧龙海有长龙腾跃，呼之欲出；孔雀河道孔雀开屏，艳丽非凡；五花海色彩斑斓，让人目不暇接……九寨沟就像一位下凡的神女，神秘、美丽、高贵。走在九寨沟的观光道路上，我想，九寨沟的水之所以能保持这样的清澈、洁净，正因为她的可望而不可即。她以独特的地理构造，和人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试想，如果九寨沟的水可以泛舟，还能像今天这么美丽吗？九寨沟的水像多面女郎，扑朔迷离，又源清流清，纯洁无瑕。她善于自美，全于自处，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九寨沟的水让人梦牵魂绕，然而，谁也不可能和这位梦中情人共度一生。在惊艳之后，我们仍然要和平实素朴的人儿牵手，共同打理我们并不怎么纯净美好的人生。也许有些失落，但这就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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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中国铁路文学》 2000年第10期“文化行旅”，转载于《运城广播电视》《太原日报》 2001年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