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好”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岁月总是以固定的节奏敲响他的钟。

有时我想，人要是一生下来就是老人，而后再中年，再青年，再童年，该多好！生命就会越来越单纯、轻松、美丽、清新，那么，世界将会因有太多太多的希望而叫人更加留恋。

　　小时盼过年，过年意味着向长大迈进。长大多好，小侄女就曾说：“我好想长大，长大可以穿红裙子，做新娘。”长大有好多小孩子无法拥有的或旖旎或壮丽的风景，最关键的一点是，长大意味着可以和别人并肩而立，平视世界。

如今，我惧怕过年。恍惚一下，父亲已到花甲，母亲也已鬓发灰白，而我却像一棵错过花期的树，以繁茂的沉默来回答父母充满期待与忧伤的目光。

　　我顽固地逃避着长大，其实我的生命中已镂刻下了成长的痛苦与挫折。辉煌的夕阳给老教授堂皇的白发镀上了一道奇异的光彩，望着他日日定时出现在操场上的身影，恨不得省略掉一切繁琐而沉重的成长过程，一步跨入生命的黄昏。

　　最喜欢在乡下过春节，乡人的过年简直可以说是一种人生哲学的体现。不管丰年灾年，不管存款还是欠债，都要大块地吃肉，大碗地喝酒，再在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中大声地互问：“新年好！”

　　——新年好啊，不管土地报答他们的是干瘪还是丰满，他们年年都要把希望和着汗水种下。

　　在父亲的花甲之年到来之际，我希望像父亲当年那样粗声地说句“新年好”，然后拾起他无力再扶握的犁柄，走向祖祖辈辈耕耘的那块土地。

（《山西师大》 1992年12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