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雨

　　秋天里独爱雨，不仅爱，而且常常把雨当做文字来读。

春天里的雨像一首朦胧诗，缠缠绵绵的是写不尽的少年梦幻；夏天里的雨是一出戏剧的高潮部分，金戈铁马、跌宕起伏的是男子汉的乐章；秋天里的雨则像一篇散文，挥洒出的是生命荡尽尘埃的底色。

爱雨始于孩提时。只要一下雨，便会穿上小雨鞋，神气地在水中噼噼啪啪地跑，直到把雨鞋里灌满水，心中才会忐忑起来。回到家，往热腾腾的灶台前一坐，母亲便会从灰里拨拉出一截烧熟的玉米棒什么的递过来，顷刻间小手小脸便灰糊糊的了。院里飘满轻烟与饭香，水中映着树木亭亭的身姿，檐雨滴滴答答地落着……这一切分明是昨天才写就的，可是，今天，雨中撑着小花伞奔跑的却是天真烂漫的小侄女儿，灶前坐着的是为人妻母多年已粗了腰身的姐姐。母亲呢，母亲大约定是在拈着白发，计算小女的归期了。星转斗移，春秋代序竟是如此地迅忽，而我却还是一个被母亲望穿双眼的旅人。秋雨是主题怀乡的，默读一遍让人泪落一遍。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伤情不管残荷事，一条空阶，一窗垂柳，一枕孤寂，照样享有听雨的心境。独步天涯如许年，檐雨敲响空阶时，总会想起分别前的那一个夜晚，撑起一柄油纸伞的帆，他的臂弯宛若不乏之舟，我就在这样的帆下舟中晃动，感受他辽阔如海的挚爱。如今雨雾相隔了一切，但我知道，此刻他小窗前为我点燃的那盏灯，依然在照亮着我归去时必经的小路。

　　不单是羁旅的日子里痴迷于雨的境界，秋雨一下起来，淅淅沥沥好多天，那份执著那份忘情叫人好感动。凭窗而立抑或步入雨中，你会进入一个宋词的世界，或者就哪儿也不去，独拥一床薄衾，让雨声轻轻敲击耳膜，就像听一首节律简单却韵味深长的曲子。渐渐地，心柔软温润起来，像新茗一样氲氤自不能形容。这时，真实与梦幻失去层次感，久远了的往事接踵而来，而困惑挣扎了许久不得解脱的问题又不见了踪影，那份感觉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读雨，是一种奢侈的精神享受。

　　只要血未冷，心未硬，读雨便是不可改变的嗜好了。

（原载《山西师大》 1992年9月30日“七彩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