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升级

　　在当今凡夫俗子的娱乐中，有两项非常大众的方式，那就是打麻将与玩扑克。扑克较之麻将，让人亲近又不生龌龊之心，且不必提防被抓赌。虽然我不曾细考扑克发明于何人之手，但心中却对他充满了敬佩与感激。因为打扑克，是我最感兴趣的消遣方式。

　　扑克有百余种玩法，双升级是最基本最普及的一种，大有与麻将分庭抗礼之势。双升级指用两副扑克打升级，一般从三开始，升至王。双升级俨然一个小王国，等级分明，壁垒森严：王有大小之分，牌有主副之别，一级压一级，完全没有越级越权之说。打家当然希望手中的主牌多多益善，大大益善。这是实力的较量，也是信心与士气的来源。这和战争有一种契合的意味。你看那些兵强粮足的将帅，哪个不是趾高气扬，踌躇满志？

　　主的多少大小是一个方面，牌的组合也很关键。双升级比单升级有趣的一点是可以出对，还可以出姊妹对。姊妹对也叫“拖拉机”，也就是相临的对子大于任何不相临的对子。主里面有拖拉机，杀伤力更大。使用巧妙，通常可以拖下大主来。这种打法，颇能体现出集团效应来，使蚍蜉撼大树成为可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拖拉机拖得你毫无脾气。时下有几句话，不说那“提了溜须拍马的”，也不说那“苦了当牛做马的”，只说那“整了单枪匹马的”，本来嘛，唯物史观认为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

　　我们玩的双升级里还有一个挺出彩的招儿叫“反”。庄家定好主留好底以后，对方可以反成别的主，当然这个“反”有严格的条件。反了以后，反方可以拾庄家的底，重新留底。这一招像绊马索，常常会弄得庄家人仰马翻。如果预测不准，很有可能将反的主全留底。即使预测得差不多，对方如果从底牌里拾到刚好能凑成拖拉机的牌，那就够庄家受得了。所以，一般来说，如果有反的条件，都会当仁不让，毫不留情。所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即使不成功，也要成仁：让庄家难受难受。

　　双升级里还有一个词叫“憋死”。如果庄家没有条件亮不起主，那就叫被“憋死”，倒退一级，让对方坐庄。这比输还要惨。所以庄家摸牌时，通常都会心跳加快，生怕被取消“发球权”。

　　双升级好比人生，打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决定你的运气，地利指的是你坐的位置，人和指的是你和对家能否心有灵犀，配合默契，抓准每一个制胜的机会。但是，输赢又不是由天时地利人和简单相加所决定的，有许多因果根本没法解释。所以，双升级里也有时乖命蹇之恨，怀才不遇、遇人不淑之怨。

双升级还要比心态，要输得起赢得起。有些人输几次就萎靡不振，方寸大乱。殊不知打牌也是山不转水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只要你不放弃，抓住每一个可乘的机会，就会有时来运转的一刻。有些人赢不起，一看牌很好，便得意忘形，以为胜券在握，打起来满不在乎，结果葬送了大好河山。或是本可以升一级的牌，想升两级，圈圈出大，毫不手软，结果打得“脱靶”，只好败走麦城徒留遗恨。这种人“命穷心狠”，不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有两条至理名言我体会得最深，一条是“怀道者待世，抱朴者待工”，另一条是“慎重则必成，轻发则多败”。牌中有趣，更有理。

打牌颇见性情。有人要赢就轰轰烈烈，要输就一败涂地；有人只求赢，并不在乎牌的最好利用，技术的最好发挥；有人粗枝大叶；有人谨小慎微；有人狠毒；有人仁让；有人黠慧；有人憨拙；有人偷鸡摸狗；有人光明磊落；有人斤斤计较；有人豪达放任……如果有言语俏皮、诙谐幽默的牌友在座，那就更有情趣。

　　我写了这篇文章，只是因为我打牌打得投入，自以为悟出了一些人生的道理。但双升级打了十几年，十几年哪，女足在玫瑰碗踢了个世界亚军，小干事也能弄个科长当当了，但我还是不敢说我牌打得好。这就是双升级吸引人的地方，没有永久的庄家，铁杵不一定磨成针，打的就是此一时彼一时的运气，磨炼的是人的脾气秉性，还有，真正的学无止境。

（原载《太原日报·周末》 1999年10月22日“玩家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