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选择

　　小时候院子里有好多树：能结出满腹珍珠的石榴树，能在金秋里挂一树红玛瑙的大枣树，能在夏日里把巨大的波荫投到院心的泡桐树……然而，你一开始便最喜欢那棵并不茁壮并不美丽并不“勤劳”的杏树。那棵树长得又矮又丑，到夏天里会有一种又黑又小的虫子密密麻麻地叮满树枝，每每看见，便觉得一股凉意嗖嗖地从脚底下升起，像触电一般流遍全身，但你还是喜欢它。你不看那小虫子，用一张凉席在树底下铺了，躺上去，拿一本破旧的杂志翻看着，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歇凉。几只小雏鸡叽叽地叫着，在你的身上做着试探性的接触。这棵树只有一年的辉煌，那年大姐坐月子，你和妈妈一个月后打开大门，发现它意外地挂满了黄澄澄的果实，在初夏的阳光中充满期待充满骄傲地伫立着。这样的事情后来再也没发生过，再后来，它就被理所当然地砍伐了。然而，多年后，你强烈地怀念它，怀念它给你多灾多难的童年带来的短暂而温馨的慰藉。

　　有一次父母亲生气，母亲睡在大炕上，父亲在地上打了个地铺，选择是不可避免的了。你装作没听见母亲哀衷的唤你声，没看见母亲由自信到失望的眼神，你在父亲身边躺下了，小心地蜷缩着，不敢抱着父亲，你怕更加伤了母亲的心。第二天醒来，父亲已不见影子，你羞愧地发现自己在梦中拉在了父亲的“床”上。你满怀歉疚地看着母亲把它打扫干净，但你知道，如果再一次面临选择，你还是会由衷地选择父亲。母亲和父亲一样爱你，甚至比父亲更爱你，但母爱与父爱的方式不同。父爱深深地埋在一个男人深厚的胸膛里，母爱体现在不厌其烦的言语和行动上。虽然父爱常常是隐蔽的，而你敏感地感到了它的强烈和持久，凭着父女之间血浓于水的亲情和……直觉，这是多年后你才知道的一个词，也是多年后才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你想，就是凭直觉，你才喜欢那棵丑陋而不幸的杏树，因为它和你的童年有惊人的不为幼小的你所察觉的相似；就是凭直觉，你才选择父亲，因为自信要强的你需要更多的信任理解而不是呵护宠爱；也正是凭直觉，你才能从街头铺天盖地毫无特色的时装林里一眼就认准了它。为此，其他的衣服你不愿再看一眼，更别说再试一下。尽管女友提醒你并不是很理想，你明白“不是很理想”是婉转含蓄的表示，但你还是坚定不移。你常常是这样，认准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就像当年初恋遭到母亲的反对，你始终没修正自己的选择，母亲问你图个啥，你一琢磨，还真是的，相貌、学历、经济、能力、家庭条件，一条不比别人强，但你说你知道你没做错，凭……直觉！你被这个溜到嘴边的词儿吓了一跳。你没有吐出来，否则你会遭到讥讽和责骂：直觉又是个什么，靠得住吗？

　　事实证明你是不错的，他也许不优秀不突出，但他特别适合你，他宽容旷大的天空适合你枝枝杈杈的生长，他惊涛骇浪的海域适合你奇幻异想的翱翔，他拙朴淳厚的田园适合你清风明月的停憩。

　　在人生的路上，越走，你越是相信自己最初的选择。是的，它也许不逻辑不理智不明晰，它包含着直觉的成分，可也正是因为这直觉而真实可靠，因为直觉往往能告诉你天性中缺少什么，需要什么，向往什么。而理智则只会告诉你众人欣赏什么，需要什么，流行什么。直觉让你洞察自己的内心不费力气，理智带给你经济、实惠、时尚，但同时让你失去个性、特色、神秘。

（原载《红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