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梦中的女人

　　几乎每天傍晚，只要不下大雨，女人都会准时到广场上来散步。女人总是一个人，因为她没有在一个恰当的阶段将自己“打发”掉。当然操场上人很多。年轻人用足球发泄过剩的精力。少妇们带着咿咿呀呀的宝宝学走路。而一些疯天疯地的顽童则分成两派进行一些“战争”的演练——人生就是一场战争，孩子们乐意早一点尝到输赢胜败的滋味。还有一些白发老人像《夕阳红》专题节目片头中出现的镜头那样，肩并肩地漫步低语。生活是沸腾的，生活是温馨的，生活是快乐的，生活甚至是浪漫的。而女人似乎与这些无缘。女人是一个人。一个已过不惑之年的单身女人，总让人觉得有一点孤单，有一点凄清，有一点奇怪——用奇怪比用神秘让人容易接受——女人并不神秘。女人除了在婚姻这个问题上没有走常人都走的轨道外，和他人并无二致。

　　女人以前老是散步的，慢慢地一圈一圈地走，心事重重的样子，让人觉得女人很丰富，很有内涵，很耐琢磨。一个虽然不漂亮但还算耐看的女子，加上青春，加上离群索居，加上懒懒的样子，散散的目光，还有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愁云一片——还有比这更让人感到美的女人吗？

　　走着走着，也许是三年五年，也许是十年八年，女人的脚步轻快起来。碰到散步的熟人，还笑一笑，打个招呼。心中装的好像不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汪清水，一副水波不兴的样子。虽然已不太年轻，但没有结婚生育，脸上身上柴米油盐的气息就淡些，至于主妇们那种甜蜜的俗气更是不曾沾染。这样的女人当然也是美的，美得让人觉得她就是远在尘世之上的一片云彩。

　　走着走着，和女人同岁的女人已当了奶奶，整日里在家为孙子洗尿布涮奶瓶，理所当然地颐指气使地指挥一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女人仍是一个人。她依然腰肢柔软，四肢匀称。

　　女人走着，牵动各种颜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有人说女人到这个份上了，还臭美个啥？有人说女人也怪可怜的，一辈子没个男人。有人说你怎么知道人家没男人？没男人又没爱着男人还能美成那样？有人就说，没个名正言顺的男人，总归不好。有人也说，有个名正言顺的男人还不容易？人家不要嘛！女人美就美在这里，美得让人心疼，让人心服。

　　女人是爱过的，或者说女人是爱着的。女人芳心初吐的时候，死去活来地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这样美的女子男人没法不爱的，男人答应离婚娶她。那个年头离婚比申请出国还要严格得多，离婚就一直在进行时中。离着离着，男人生了子，做了父亲，男人仍锲而不舍。离着离着，男人又有了女儿，儿女双全是人生一大福气。离着离着，男人有了孙子，还有了外孙，男人仍痴心不改。女人依然是一个人。大年夜里，男人在院子里和孙子们放鞭炮，喧闹声比鞭炮声还要响亮。男人的脸就像大门上贴的春联，红彤彤的。女人一个人也包饺子，女人包两个人吃的饺子，备两个人的碗筷。女人也准备酒水，但女人不喝。女人做完一切后，女人也守岁，坐着看全国有电视机的家庭都看的春节联欢晚会。晚会上满是笑声笑脸，这个晚上大家都要高高兴兴的。女人也笑，看到逗人笑的地方。女人笑的时候，好像看到了男人在幸福满足地笑。女人就觉得自己应该笑，笑对了。饺子和酒水一直放到新年的日头出来，女人把它们倒掉。女人又过了一个年。女人就这样一年一年过来了。似乎是一棵树，年年叶生叶落，花开花谢，但不曾结果。不结果的树也要老去的。女人老得很慢，老得很苦又很美。

　　那个男人也许英俊挺拔，也许丑陋委琐，也许学识渊博，也许粗俗寡淡，都已不再重要。有人说和皎月一样的女人比起来，男人就像十五夜空里的星星，黯然失色了。有人说女人是一瓶好酒，而男人不过是盛酒的容器。不管这个容器精致还是粗糙，都改变不了酒的醇香醉人。有人说高处不胜寒，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女人悔不悔？值不值？有人就说不是世上一切事都要用值不值来衡量的。女人也许还在爱着。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男人容易，生生世世地爱一个男人不容易。女人也许已不再等待——难道还要等待跟男人同住一个骨灰盒吗——真爱是不在乎形式的，当然也不在乎得到和拥有。女人也许已不再守望那个男人，女人守望的是自己的心灵，自己质本洁来还洁去的爱情。这份爱情浓烈而优雅，甜蜜而凄美，执著又宽容。这是本世纪最后一份爱情。我写的就是这份爱情的墓志铭。

　　花自飘零水自流。女人走着，像赴她百年不变的相约。夕阳也爱这个美丽的女人，将它温柔的余光一一涂满女人银丝渐多的秀发上。

　　美丽的女人永远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