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女孩林

　　上大学那会儿，林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她娇小玲珑，一头披肩发香气袭人。她总是爱穿很高的高跟鞋，踩得青石板路面嗒嗒嗒嗒地响，引得人们道路以目。林有一整套的琼瑶小说，好多章节都能倒背如流。尽管这样，她下课后回到宿舍，往床上一躺，哗啦一下拉上帘子，照样去读她的第二十遍琼瑶。林就是这样一个生活在梦中的女孩。

　　其实，林并不是一个没有经历的女孩。上中专时，林认识了一个写诗的男孩东。东出身寒苦，形销骨立，天生一副忧郁的气质，林不由得被吸引了。在林的眼里，东就是未来的戴望舒、徐志摩、北岛顾城。林不由得爱上了孤僻内向的东。她省了饭票给他吃，帮他抄写诗稿，甚至替他做他不屑于做的数学作业。可是，当林考上大学时，东却要跟她分手。为了躲避林，东甚至没有参加毕业典礼，就回到了他那个遥远的小山村。有了这段苦涩的恋情，林幽深幽深的眸子里，常常如烟如雾，如梦如幻。

转眼上了二年级，林渐渐忘了东，变得活泼开朗。然而对快餐似的校园爱情，林依然不屑一顾。有几个她同乡的男生，隔三差五来约她看电影、跳舞。她游刃有余地周旋其中，却始终不肯跟哪一个进一步发展。林开始在校报上发表文章，全是月朦胧鸟朦胧之类的篇什，倒也情真意切，清新脱俗。我追问她是不是坠入情网，她只是笑着说：“该你知道的时候你就会知道。”

　　有天上午课间，我回宿舍取笔记本。敲开门时，看见林面色嫣红，手脚无措。一向大大咧咧的我骇然发现，在林的床下，有一双男人的皮鞋。我不敢看那个好看的花布帘子，赶紧拿了本子出来。我的心里充满了疑问，也充满了惊惧。我不知道是谁能把不食人间烟火的林，引向如此的境界。我不由得想到，林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女生，要演绎出一些不同凡响的故事来。

　　后来，就有一个男人不时来看林。见了他，我才知道什么叫高大魁梧。林告诉我，那是她中专时的体育老师伟，最近调到这个城市的一所中专教书。我对林说，学中文的跟搞体育的在一起，一辈子都会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林说才不哩，伟读过很多书，辩才无碍，还会弹一手好吉他。我问伟结婚了没有，林垂目反问：“那又有什么关系？”接着，她喃喃背到：“她见了他，立刻变得很低很低，低到了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要命，一个琼瑶不够，又来一个张爱玲！我想，这回林是完定了。

　　二年级快结束时的一天，辅导员把我叫了去，开门见山问我：你们宿舍的林出事了，你知道不？我急忙摇头如拨浪鼓。辅导员就说，林插足别人的家庭，前些天，人家两口子打架，男的失手砍伤了他老婆，幸好，没生命危险。男的已经被拘留。人家女方家里闹到了学校，要求开除林。这是林写给那个男人的20封情书，看来事情都是真的。你跟林打个招呼，让她思想上有个准备。

　　在学校的花园里，我抱着泪流满面的林，不知该说什么好。系里考虑到林是个很有才华的女生，给了林个留校察看一年的处分。伟的岳母过几天就到学校大闹一通，很快，林的事情传遍了校园。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也为了不受监牢之苦，伟向他的家庭投诚，表示彻底跟林断绝来往。林一下子消瘦了好多，小脸苍白，弱不禁风。她不是痴痴呆呆的，跟个木头人一样，就是把自己藏在帘子后面，默默饮泣。浪漫真是头顶美丽的云彩，转眼之间化做了倾盆大雨兜头浇下，也难怪她这样。

　　整整一年，林把自己封闭起来，独来独往。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男人敲开了我们宿舍的门。他是林在回家的火车上认识的，一个在这儿做生意的南方人，叫康。康每次来找林，都不会空手。不是一枝娇艳的玫瑰，就是一袋巧克力，要不就请我们去看电影——不过我从来不去。我谆谆告诫林：无商不奸，千万小心。可是你猜林说什么？林说康的口哨打得棒极了。一种最简单的口技居然能让林动心，你说这个丫头傻到了什么程度！林的小脸上又有了红晕，开始跟康出双入对。

　　毕业在即，林向康提出了实质性的问题：毕业后怎么办？康直截了当地对林说，他不可能跟林结婚，他的父母不允许他娶一个北方女孩。当林告诉我这些时，没有丝毫的愤怒，也没有太多的痛苦。也许，伤痕累累的林，不再奢望浪漫的花能结出现实的果。

　　毕业半年，林给我寄来了一张大红喜帖。在信里，林很简洁地对我说，即将成为她爱人的那个人是她的一位同事，沉默寡言，一无长处。但是，她看中的，也正是这一点。他为人实在，不会让她再受伤。我想起写诗的东，弹一手好吉他的体育老师伟，善吹口哨的生意人康，为林感到深深的悲哀，竟没有一个浪漫的男人肯去呵护她的一生。我没有去参加林的婚礼，只是通过邮政礼仪专递，送了一束鲜花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