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斯人难忘(一) |
晓歌
电影演到高潮时,我俩退场了。在一家冷冷清清的小饭摊前,我说:“请你吃面吧,出门饺子回家面。”
提起“回家”,我不敢看你的眼睛。你是个爱哭的孩子,从报到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女儿是水做的骨肉,你是水中纯而又纯的一分子,为此,你成了我们最钟爱的一个。
我明白回到我这儿你很不容易,但这会儿只有我这儿才是你的“家”。为了一场终归是空的恋爱,你用利刃撕开父母的心,又在上面撒了把盐。
爱情是酒,亲情是水,友情是茶,从爱情的迷狂中醒来,背“水”一战的你,只能以“茶”来“醒酒”了。
这儿的扯面远不如我们家乡的有名,但我们却吃得有滋有味。是的,我们下咽的,是黑漆漆的街道、昏黄的灯,是默契的对视之间袅袅升腾的热气。我们在吃氛围,吃情调,吃感觉。在这一点上,我们很相像,常常为夏天的一声蝉鸣,秋天的一片落叶感动得落泪。我们生来属诗,追求浪漫的生活,孰不知浪漫是一副痛苦的情怀,为了这两个字,我们要用一生的悔恨作为代价。
那天你从京都日夜兼程风尘仆仆赶回师大时,我们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你渴望的有力的怀抱已被另一个娇小的身躯所填取,三次找他不见后,你在我臂弯里让眼泪流成了河。你固执地问我:“你说,我们的算不算爱情?”怎么回答你?当初你爱上他,原本是不计后果的。曾几何时,你们的名字和你们的身影是校园里招展的旗帜,令众多纯情的少男少女成为你们麾下缪斯的膜拜者,丘比特的膜拜者,而那时,已有人预言:熊熊燃烧的爱火里,有光有热就必然会有灰烬。你不幸而成了灰烬,难道我会就此否定所有那些发光发热的日子?
原谅我,尽管我像爱过去的你一样地爱你,我还是不能一味地去谴责他,在感情问题上,有时候是没有是非的。轰轰烈烈一场,失败了受伤的是两个人,承担责任的,也必然是两个人,譬如萧军和萧红,譬如你和他。
因此我只能说:“你们不合适。”我们的可悲往往不在于所托非人,而在于我们以爱情为至高信仰,盲目地以为爱就可以弥补一切,焊接一切,填平一切,其结果却是让爱粉碎了一切。
当你们的矛盾难分难解之时,中期分流把你送上了北去的列车。在送行的人中间,没有他。
人们都以为你是幸运儿,然而我知道,你是怀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逃遁而去的。你需要距离,距离可以帮助你正视一切。
在一次演讲中,他侃侃而谈男子汉是高山是岩石,是森林是大海,台下的你激动得两眼灼灼发亮。孩子,自从你懂事起,你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就是这样的,可不久你发现,高山大海森林岩石只能作为诗中的意象,而不能作为生活中的伴侣。你像母亲为一个莽撞固执而容易受伤的孩子一样为他流干了眼泪,唯一的过错就是你常把生活当做诗,又把诗来当做生活。
望着你精疲力竭而苦难又遥遥无期,我们只能感受无能为力的痛苦。你爱诗——自从爱上他之后——所以在你的留言册上,我写下了席慕蓉的几句诗:
难道鸟必要自焚才能成为凤凰
难道青春必得愚昧
爱必得忧伤?
如今,坐在这个温暖的小饭摊前,你的脸显得宁静而超脱,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疲倦与忧郁。一切都结束了,像一场梦,破晓于理智之光照下。你像讲一个别人的故事一样说起你的过去,我心痛得直想掉泪。
谁说过,爱情必要以悲剧而结束,方显得美丽,那他未免是以残缺为圆满,以痛苦为快乐的偏执狂!
生命原是要
不断地受伤和不断地复圆
世界仍然是一个
在温柔地等待着我们成熟的果园
手拉手走入电影散场后的人流中,你说,不要再叫你那个笔名,那个曾红遍校园的笔名,那个令人容易想起秋风、枯叶、瑟瑟的秋凉的笔名。你说你以后要叫晓歌——为破晓而歌。
晓歌晓歌,知道吗?如果一切注定不可避免,就算我们为成长交纳了一笔学费。与你擦肩而过的只是过去,未来的幸福依旧会如约地向你走来。
(原载《山西师大》 1992年10月30日“七彩副刊”)